仅此而已?姜邑再怎么傻也不会相信此事如韩叔晋所说的那般简单,否则凭他襄国侯府三公子的名头,在这金云城中,哪还有他办不成的事。
姜邑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略略思忖一番:“不知此人所犯何事?”
这句话正中要害,如果是别的罪名,韩叔晋就不必如此犯难了,就算那是自己认定的挚友,可在断袖之癖这件事上,韩叔晋也是有口难言。
这是在代国,是把断袖之癖当成祸国殃民之事的地方,若不是周衡沾上这个,也不至于丧命,韩叔晋现在对此几乎深恶痛绝,况且他也怕说出来,姜邑会对周衡再有轻侮之言。
毕竟他对姜邑的为人,并不了解。
他踌躇半天,也编不出个由头来糊弄姜邑,就这两天接触下来,这个姜邑显然就是个人精,要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恐会起到反作用。
思量再三,韩叔晋心下一横,打算实话实说,他想着,姜邑若有不敬死者之言,就立马把他打将出去,若没有,兴许还能好言相劝,叫他帮自己这个忙。
“因为断袖之癖......”韩叔晋把脸别过去一旁,又把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难掩的窘意全落在了姜邑的眼中。
和韩叔晋所料不同,姜邑闻之非但没有恶言评之,还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代国律法,凡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一经发现,必是绞刑,难怪公子头疼,若是贸然插手此事,不但会累及自身,更会令侯府蒙尘。”
韩叔晋不可思议地看着姜邑:“就这样?”
“什么?”
“你不觉得这是悖逆人伦,扰乱纲常之事吗?”韩叔晋开始试探姜邑。
姜邑摇摇头:“男女之好,是人之常情,为什么断袖之癖就是悖逆人伦呢?敢问公子,是否知道断袖之癖出自何典故?”
“是出自我朝**《汉书·董贤传》,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谈及“**”,韩叔晋也坦荡如厮,这在姜邑看来,既是他品行纯真,不加矫饰的优点,也是他不善于人前设防的缺点。
再看韩叔晋,他已多了几分欣赏之意:“公子读到这里时,可有什么不适之感?”
韩叔晋瞥了姜邑一眼:“你什么意思?”
“公子没有不适之感,是书中描写并无不妥,”姜邑娓娓道来,不急不徐,“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漏夜私奔,这在当时是为人所诟病的,多少年后却成为传颂一时的佳话,更有‘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样流传至今的佳句,人们感念他们的真情真意,却对断袖之癖避之不及,谁知道呢,或许千百年后,汉哀帝与董贤之间的感情,也会成为一段佳话吧。”
韩叔晋眉毛一挑:“你当真这么认为?”
韩叔晋从未想过这件事,要不是周衡的事被披露出来,那断袖之癖就只是他偷看的众多**中的一段典故罢了,他并未上过心,更遑论有什么见解了,没想到姜邑竟是如此态度。
看姜邑对律法难容之事如此侃侃而谈,并不避讳,韩叔晋心里对他也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
“自然,公子坦诚以待,我又怎会遮遮掩掩。”
“我现在无心与你谈论断袖之癖一事,周衡的尸身还在北门的城墙上吊挂着,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若不是我已山穷水尽,我也不会来找你帮忙。”
听到坦诚相待这四个字,韩叔晋也决意不再有所隐瞒。
“帮忙?”姜邑淡淡一笑,“难道不是想借机把我们主仆二人轰出侯府吗?”
韩叔晋一边感慨姜邑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什么都知道,一边因为计划被看穿,而尴尬羞愧。
他强撑着:“我起初是这么计划的,可我现在改了主意了,不行吗?想我堂堂襄国侯府的三公子,最是不爱受教于人前的,你偏偏要来做我的先生,我怎能坐以待毙,不过,”想着周衡的尸身还在城墙上饱受风吹日晒,韩叔晋也松了口:“若你真能帮我这个忙,我便甘心情愿唤你先生,受你管教约束。”
姜邑虚出一口气:“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乃兵家大忌,若我是心怀叵测之人,借此机会把你装在瓮中,岂不是手拿把掐。”
这话是不错的,可正如韩叔晋自己所说,他确实别无他法了,他知道自己那些个手段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要他想些鬼点子去捉弄什么人,那他的主意是层出不穷的,可在周衡这件事上,他能做的实在有限。
他的身后是襄国侯府,那既是他的保护伞,也是他的掣肘。
周衡的事是切切实实地触犯了朝廷律法,又被尹承结结实实地拿在了手里,不动就不会有问题,谁动谁遭殃。
别人都可以不动,甚至是站在城墙底下对那具尸体评头论足,口出恶言,但唯独他韩叔晋不行,周衡是他的挚友,要是不将此事妥善解决,那他此生都难安了。
向姜邑求助,韩叔晋不是没想过后果,如果姜邑真的是别有居心之人,那他就算逃过了尹承设下的圈套,最终也会掉落进姜邑的瓮中,所以他提起断袖之癖,就是想要浅浅地试探一番姜邑的品行,究竟可不可用。
是因为姜邑对断袖之癖的另样解读,让他多了几分信心,他才敢说出“帮忙”二字。
“我,我实在的走投无路了,”这是韩叔晋第一次在人前示弱,可对此他并不觉得丢脸。
姜邑想了想:“我们先前的赌约还做数吗?”
韩叔晋愣了愣神:“你是说......”
“方才公子不是说若是我能帮你解决这件事,就心甘情愿地唤我先生吗?”
“是,是,没错,你有办法?”
韩叔晋的陷阱一步步地演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赌约,为了能把周衡带回来,又不会伤及侯府,把自己困在这间书房里又算得了什么。
“我听闻荀阳夫人为祈国运昌隆,正在济云寺里茹素,为期一月,安平县主一直陪在身侧,明天就是最后一日了。”
“这件事金云城里无人不知,可那又如何?”韩叔晋不解。
“公子与安平县主可谓是青梅竹马,若是能让她在荀阳夫人面前说上几句话,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韩叔晋连连摆手:“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皇上自幼丧母,是养在荀阳夫人膝下长大的,皇上登基之后,一直想让荀阳夫人入主慈慧宫,那是历代太后的居所,但荀阳夫人一直没有答应,这也是我朝没有太后的原因,荀阳夫人虽没有太后之衔,却有皇上亲授的主理后宫之实,她这样受皇上倚重,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因为荀阳夫人最懂皇上的心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没有比她更明白的了。”
“你既知道,怎么还敢把算盘打在她的身上,关于断袖之癖的刑罚就是皇上与司法阁商议之后定下的,要让荀阳夫人插手此事,可谓是难如登天。”
“我问你,荀阳夫人去济云寺所为何事?”
“你脑子糊涂了不成,荀阳夫人于济云寺茹素一月,是为祈求国运,你方才说过了。”
姜邑轻轻摇摇头:“不然,众人都知道的,也不一定是事实,皇上前段时间深受噩梦侵扰,荀阳夫人此行更多的是为皇上祈求神佛护佑,而荀阳夫人刚到济云寺不久,皇上就能够安睡了,此不足为外人道,所以很少有人知晓内情。”
韩叔晋点点头,随即察觉出了不对:“此为宫中隐秘,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说我能算卦占卜,你信吗?”
这个时候,韩叔晋哪还管得了这些:“先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你继续说,如何让安平县主在荀阳夫人面前说上话呢,如果方法不当,恐怕会适得其反,把安平县主推入险地。”
“也不必县主刻意说什么,只要配合我们,让荀阳夫人从北门进城就够了,荀阳夫人一旦发现周衡的尸身被吊挂在城墙之上,剩下的就不必我们操心了,荀阳夫人自会把周衡的尸身还给未亡人。”
“这是为何?”
“荀阳夫人去济云寺是为皇上祈福,弗一回来就见到城墙上头悬挂着一具尸体,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坐视不管,因为杀戮与鲜血是和佛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相悖的,刚从济云寺回来,身上的檀香都还没有散去,你说,荀阳夫人会如何?”
韩叔晋恍然大悟了:“我明白了,这无疑是把周衡的尸身直接推给了荀阳夫人,她若真有佛心,就会不忍看到一个人身死之后还要遭受如此虐待,她若没有佛心,也会怕旁人在身后非议她是否真有侍佛之意,于是她就不得不去管这桩闲事了。”
“就是这样。”
“可荀阳夫人进城定是要走南门的,如何会绕去北门呢?”
“这就是需要我们去做的了,你提前知会县主一声,让她与我们打个配合。”
“我马上差人去办这件事,”韩叔晋点点头,转而又意识到一点耐人寻味之处:“你不是锦州来的吗,怎么会对金云城里的事这般了解?”
“我说我能算卦占卜,是你自己不信的,快去吧,正事要紧。”
韩叔晋确实没有闲暇时间深究此事,转身就匆匆出去了,出门之前还扬言:“我们的赌约做数。”
等韩叔晋出了浣新苑,阿言才从外面端了一杯茶进来。
他把杯盏搁在姜邑旁边的案子上,看着姜邑,欲言又止。
端起杯盏喝了一口,和韩叔晋说了这么许多,姜邑是真的口干舌燥了,等他润了润喉咙,才瞥着阿言:“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放心,我自有打算。”
“就算公子骂阿言,阿言也还是要说的,公子今日这番话,说的太多了,三公子眼下是因为着急,才没发现您的破绽,等此事了结,他回过味来,就会怀疑公子的身份和目的,要是让他发现端倪,那我们在外头的准备岂不是功亏一篑?”
姜邑眸中蓦地染上一丝愁绪:“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公子......”
姜邑抬手打断了阿言的话,他要说什么,姜邑心知肚明,那样的话他听过无数遍了已经。
“你别说了,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阿言见姜邑神色郁郁,知道他的心思从未坚定过,他是被大家推着走到今天的,他想要上前劝慰一二,又怕自己笨嘴拙舌的,不起作用,无奈之下,只能听从吩咐:“是。”
等阿言出去之后,姜邑才又拿起了那本《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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