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出门遇见裴晋寻衅滋事,念安自那日后,整整在府上窝居了小半月,逢天气好,便教小厮搬把椅子在廊下,晒着太阳琢磨自己的画集。
那本方方正正的册子,是她的宝贝,平日连黛青和雀梅也都不能碰,她自己有只小宝箱,带着锁,钥匙总都放在随身的荷包里,只有她自己能开。
雀梅某日又瞧她往里放画集,实在忍不住揶揄说,那小箱子里简直像藏着她的心上人!
谁成想大抵是这话太教人难为情了,念安听着拧眉觑她一眼,年轻的姑娘,不懂得藏心事,明明极力虎着脸,眼角眉梢却总又禁不得露出起些欲说还休地百转柔肠。
黛青和雀梅素来都察言观色惯了,一时看得清清楚楚,齐齐微怔了怔,相互交换个眼色,打趣的心思反倒顿时给冲淡了。
黛青斟酌着上前来,借着拿东西的档口,婉转问起,“小姐心里可是在挂念着谁?”
她问出这话也觉稍忐忑。
家主将这位娇娇主儿看得有多重,黛青和雀梅这些年都有目共睹,连上回那位天潢贵胄的皇长孙殿下,失礼接近于她,家主都甚为不悦,又遑论旁的什么人,她们俩在跟前伺候,要是有人悄默声儿地勾走了她的心思,两人却一无所知,回头家主问起,那便是失职。
念安猜得出她所想,却是讳莫如深,迅速锁好自己的画集,站起来转过身,冲她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简短说罢,便昂首挺胸往外头走了出去。
留下黛青和雀梅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那意思是还当真有个不知名的心上人了!
念安这厢脚步走得有些急,出了里间站在廊檐下,终于忍不住微微舒出一口气。
现如今,与他有关的只言片语,都能教她心绪难平,哪怕只是句自己所说的模棱两可的谜语,有些心事,只埋在自己心里太难受,却又是既想天下皆知、也怕旁人窥得半分,仿佛用点小诡计,等有朝一日,当真藏不住时,自己还有借口说,我不是早就暗暗流露过吗?
只怪他们都没发现,没有能及时制止她。
主仆三人凑在兰庭里,各怀心事大半天,午后,门房上可算来了人,说疏桐乘马车到了西偏门,正等念安出门去呢。
听闻最近城西的玄灵观里来了位仙风道骨的真人,卜人凶吉姻缘十分地准,疏桐上次回城,叶夫人便没有再教她去书院,琢磨着要给她招婿,想先去卜一卦,心里有个底,疏桐觉着无趣,又记挂着裴府无主母,没人替念安操持这些,索性便唤上念安一道去。
又因为之前裴晋那遭,也不教念安乘裴家的马车招人眼,殷勤地自来接她了。
念安将她的心思看得透彻,在玄灵观外等候时,趁叶夫人去上香,笑着轻点疏桐,“我是瞧出来了,你就是自己不耐烦,偏要拉着我与你感同身受罢了。”
疏桐努努嘴说不对,“还为了给我娘看看,人裴御史都不着急把你嫁出去呢,我还比你小两个月,她就那样嫌弃我,巴不得早点儿把我打发出去,也不知我是不是她亲生的!”
这话念安可不好接,笑了笑没有言语。
闲聊间,前头等候的人群开始动了,见叶夫人还没回来,疏桐先挽着念安往里头去了,不想才进去不多时,大门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嘈杂喧嚷,念安和疏桐回首望去,只见门口进出的人群,直被推挤出了一条道,裴晋紧随其后,便从外头凶神恶煞地奔了进来。
“虞念安,小爷我可算是逮到你了!”
“她在那,去把她给小爷我抓过来!”
大抵是念安在人群里着实显眼,裴晋一眼就从面前的人头窜动中找到了她,当下驱使身边的壮汉蜂拥而上,上回在黛青脚下涨了见识,这回带来的人显然个个都魁梧非常。
疏桐霎时都瞧呆了,念安怕连累她,赶忙同她分开,自行带着黛青往旁边的小门出去。
可苦于人太多,尚且未到门前,身后追来的人便已到了近前,黛青只得教她先走,找个地方藏起来,这地方离卫所不远,等动静儿传过去,卫所便该有人前来管闹事的。
不成想裴晋此回倒学聪明了,念安才答应着一转过身,方才还在正门口的裴晋,悄摸溜到了小门上,奔进来便迎面把她堵个正着,抬手一把捏住了她的腕子,拖着便走。
“走!跟我走!臭丫头,上回敢那么戏弄小爷,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当我是软柿子不成?”
念安整条手臂都教他捏得生疼,被扯着踉踉跄跄出小门,下台阶时一个不慎崴了脚,步子顿了一顿轻嘶一声,偏又被他硬扯了一把,额上顿时痛出一层冷汗来。
裴晋瞧着嗤之以鼻,“少跟我装柔弱,腿断了你也得跟我走,快点儿!”
这厢一路踉跄着被拉扯到观前空地上,先头上完香的叶夫人总算与疏桐回了神儿,从后头招呼自家家丁追上来拦,两方对峙,又引来观中众人纷纷围拢上前看热闹。
不算宽阔的空地上,霎时间人满为患。
叶夫人实在也少见这样的泼皮恶霸,当下先教人将疏桐领远些去避避,又气急怒斥,教裴晋报上名来,立刻放开念安,否则休怪届时叶大人奏折一份,跟他家大人朝堂上见了!
裴晋听着嗤笑,大摇大摆道:“在场的人都听好了,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裴,我手里这个,她从小就是个没人要的野丫头,在街上差点儿都冻死了,裴家收留她,本来就是给我做童养媳的,她可倒好,先给我头上开了瓢,后来又推我下水,我不抓她去沉塘就不错了,轮得到你们多管闲事?”
“你胡说!”
念安脚腕上正痛得站不住,陡然再听他这些胡说八道,周围人头攒动着瞧热闹,霎时只觉气愤不已,火气烧得脖子都透出层红来,大力挣扎着挥动胳膊去打他,试图挣脱。
裴晋偏声音越大,唤她不守妇道的泼妇。
被她打得痛了,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扬手便要朝冲念安脸颊上扇去,不成想手臂刚高高抬起,没等落下,腕子上陡然传来阵剧痛,没等他扭头看,膝弯上又受重重一脚,顿时半边身子脱力,直朝着面前的念安,五体投地跪了下去。
砰地声闷响,大力挣扎中的念安骤然解除禁锢,身子惯性向后一冲,后背顿时撞进个宽阔胸膛中。
她一怔,尚且未等反应过来,便听耳后又拂过沉沉一声呵斥,“跪下!”
冷不防倒吓得她腿一软,扶在双肩的大手便又予她借了借力,站稳了,看到跟前正欲爬起来发作、却又霎时间像霜打过的茄子般不甘心的裴晋,才反应过来,被呵斥的不是她。
“三、三叔……”
裴晋跪在地上白了张脸,望着念安身后眉目沉沉的裴桓,忍痛忍得皱皱巴巴不敢吭声,蠢蠢欲动却又不敢贸然起身,畏惧的样子,和那日巷子口的出言不逊,判若两人。
裴桓冷眉审视于他,极为严厉地道:“这些年,裴家便是如此教你逞恶行凶?凭你今日所作所为,我便是投你进大牢也不为过,此等胡作非为若再有下回,你后半辈子便去军营里,跟人逞凶斗狠个痛快。”
他丝毫不给裴晋狡辩机会,也不多言,径直吩咐涂绍,“押他回裴家交给裴延,裴家若是舍不下心处置这逆子,便莫要怪我亲自动手。”
“三叔!三叔!”
裴晋跪在地上急急唤了两声,却眼看裴桓充耳未闻,说罢便牵走念安,见她脚上又受伤,行走不便,干脆直接抱起她,阔然几步出了人群,下台阶登上马车便扬长而去。
马车里,裴桓将念安放到车榻上,随即屈指轻敲车壁,示意侍卫驾车去医馆。
见她靠着车壁满头冷汗,双手攒着他衣袖疼痛难忍,他眉心亦拧得极紧,此时此刻也顾不上更多避讳,问她:“伤到了哪只脚?”
念安咬咬牙,试着轻轻动了动自己祸不单行的左脚。
她痛得那样厉害,裴桓闻言犹豫不得,当即倾身轻托起她的左脚,说“忍一忍”,本想手掌覆在脚踝上查探下伤势,无奈深秋时节衣料厚重,手掌隔着罗袜裙摆,根本没法儿感知其下伤处。
动作略顿了一顿,念安只以为他单手不好操作,暗自抿抿唇,双手撑着车榻挪一挪身子,忍痛将腿伸过去,燕雀栖枝般轻轻放在了他膝头,而后稍偏过头去闭起眼。
“没事,我忍得住。”
那么副既怕又视死如归的模样儿,裴桓抬眸瞧她一眼,倒禁不得勾了勾唇。
手掌拖着她珍珠绣鞋的鞋跟踌躇片刻,还是脱了下来,褪下罗袜,女孩子的玉足生得莹润小巧,倏忽暴露在冷空气中,不禁微微蜷起微红的脚趾,教人忽地想起触之即藏的含羞草。
裴桓眸光闪了一闪,立刻稍许挪开目光些许。
指尖触到她的裙摆边缘,他挑起来些,再将裤腿稍往上卷,露出略微肿起的脚踝,才好定睛去看,手掌覆上去握住了她柔软的足弓。
念安小腿不禁微微退缩了下,是因为痛,更加是因为痒。
他的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掌心略覆有薄茧,捏住了她的脚,粗糙温热的触感便从足底寸寸蔓延而上,恍若不断生长的藤蔓,一寸寸缠绕上来。
她倏忽有些走了神儿,轻咬下唇侧过脸去想看看他,余光才至,腿上却突然传来阵剧痛,直冲天灵盖儿——“啊!”
念安一下子险些要忍不住哭出来,可当着他的面不好嚎啕,双手紧紧攒着车榻软垫,方没有失态大喊,甚至还记挂皱着脸不好看,忙要转过去,却听他问:“现在可好些了?”
她有些后知后觉,经他这样问,才觉那阵剧烈的痛过后,脚腕上原本扭着的隐隐痛感已没有了,可转过来的脸上细汗涔涔,受了欺负过后微红的眼眶泛着潮气,冲他点头的模样瞧着都委屈巴巴。
那副楚楚可怜入眼,裴桓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拭手,仿佛叹了口气,无奈道:“想哭便哭出来,没人笑话你。”
念安今日身心都遭受了重创,可他大概也是对她词穷,偏自不量力去招惹裴晋。
他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像片宽阔港湾等着她这只小船停靠,念安垂眸吸了吸鼻尖,终于忍不住埋头栽过去,额头依依抵上他肩,双臂在他腰间环地紧紧,咽咽地同他告状。
“他说我是没人要的野丫头,还说你带我回去是要给他当童养媳,那么多人都听到了……”
看到有宝子问文案剧情,文案剧情会在下卷朱砂篇,咱慢慢来哈,这本的CP模式不适合搞太快,不过我估算了下,貌似也不远了……╭(╯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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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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