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豆蔻

三月底眼看要暖和起来,倏忽降下一场雨,浇得满院春红零落,风里又掺上些冷意。

念安倚着软榻窗边,怔怔瞧着雨丝在檐下挂成道垂帘,回廊阶下,有行蚂蚁被水冲了家,正着急搬迁,沿着片凸起的石阶排成整齐长龙,莫名教人瞧出几分锲而不舍的反抗精神。

大抵是瞧她发呆的时辰太久,黛青过来替她阖上了窗。

“莫要迎着风口,这时候正换季,最容易生病受凉,别到时候又要喝药,多难受。”

是难受。

念安最讨厌喝药,每次喝药就忍不住苦得想吐,可……细想想,每回也是只要她生病,裴桓手头遑论有天大的事,都会暂且放下,在跟前温声细语地陪着她。

且她病中撒娇,他总是都会应。

但要说为这事专门教自己生病吧,倒还是没必要,一时瞧怔了,听见黛青的话便关窗坐了回来,忽然想起来道:“今儿这天气冷得教人不舒服,潮气重,中午想吃羊肉锅子了……”

黛青听着一笑,她想吃总不能欠着,当下应一声,便出去寻人给厨房传话,到门口,遥遥瞥见影壁旁,长荣撑着把伞,怀里抱着几幅卷轴,正往这边走。

瞧他双手不闲,黛青多走了两步去接,好奇问起来这是什么?

长荣提起来,眼里闪过些心疼又无奈的表情,面对黛青却还是牵唇笑道:“主子派人搜罗来的,城中些许名声不错的世家子弟的画像,教我拿来先给姑娘掌掌眼。”

“家主这是要给小姐择婿了?”黛青听着这话蛮高兴,感叹说:“咱们家主心里果然最疼小姐,哪怕平日这样忙,总还是把小姐的事放在第一位。”

长荣扯了扯嘴角,含糊附和应声嗯,便不多话了。

进屋时,念安靠着小几正看书,嘴里小口咬着块儿梨花糕,怎么也吃不完似得,待长荣和黛青把东西放在她眼前,听完那些卷轴的来意,她手里的糕点顿时都不香不甜了。

春日宴已经过去大半月,议和的行程临近尾声,裴桓倒是忙中偷闲,仍旧满心记挂着那日马车中他自己说过的话,却偏不记得她的抗议,当真着手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早知今日,她当时在马车里就该认下,说喜欢萧玹,至少还能消停拖到宫中大选前,届时在他面前掉几滴眼泪说骗人了,他就是再生气,肯定也会想法子替她卯过去。

而不是像现在,尽心尽力地给她送来一堆卷轴,教她从里头挑出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念安看着那堆精心准备的卷轴,顿时整颗心都教不开心堵满,没法子瞧黛青打从心底里为她高兴,还想打开卷轴看看的模样,索性找个借口将人支出去,仍旧只留下长荣。

屋里没人了,她费劲维持的笑脸霎时便垮下来,哀哀望向长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长荣早料到她会是这幅皱起来的脸,可这烦恼他也为她解不了忧,当下瞧着只能叹气,“姑娘若是肯听我一句劝,便尽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开口一句,便见念安的脸,皱得更厉害了。

长荣瞧着,沉沉一口气简直要从心底最深处叹出来,百般无奈地劝:“姑娘在主子跟前这些年,应该早已了解他的性子,主子那样的人,情爱在他心里原就不占多大地方,更何况你……怪我,当初不该自作聪明那般教你,如今想改也是为时已晚,他心里的教条礼法远比男女之情要重,姑娘又能做什么?姑娘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拖得越久,伤心越久。”

长荣是真心为她好的,念安知道,幼时教她唤裴桓舅舅,只是想教她占点称谓上的亲近,多得些宠爱偏袒,如今他也是真心觉她做错了,苦口婆心劝她尽早悬崖勒马。

听着他这些劝诫的话,念安满心乱麻更缠在了一起。

她理不清,心里烦躁起来,索性道:“你兴许说的是对的,但我不喜欢听,往后别再这样说了,卷轴你拿回去吧,他若问起,便说我都瞧不上!”

这副铁了心油盐不进的模样,长荣哪里还能看不出来。

她把话问出来,就不是想求主意,而只是想找个人顺着撺掇她两句,给她的决心添砖加瓦罢了,哪怕明知前头是堵南墙,任凭旁人怎么说撞上去会痛,她总归都要自己去砸了试试。

长荣劝不动,看着干着急。

外头雨似乎小了些,念安在屋里闷得慌,刚想吃的羊肉锅子又不想吃了,叫黛青进来,吩咐让厨房挪到晚上等裴桓回来再用,又教雀梅去备上马车,说想出门去寻疏桐谈谈心。

疏桐也正在为亲事烦恼,她肯定能理解她的苦闷。

只是这厢才进里间换完衣裳,到外头没准备走,黛青独自进来,低低跟她说了句,恐怕去不成叶府了,宸王府的马车停在偏门外头,孙兆忠来接她过去,说宸王要见她呢。

念安听着便拧眉。

这都多久没有过的事了,早年裴桓刚来盛京时,因替宸王做事,偶有不在京中,孙兆忠便会乘辆不起眼的马车,带她去宸王府待几日,她起初很害怕,后来发现去了也只是玩儿而已,那时万事不懂,回来说给裴桓听,见他也没有严厉禁止,渐渐地便不当回事了。

后来宸王转了性儿,不愿意“为国为民”赚名声,裴桓不再为他做事,孙兆忠自然也就鲜少再来,现下距离上回送及笄礼,也都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眼下人已到了门外,想来托辞不过去。

念安遂不作他想,同黛青撑着伞出门,登上了宸王府的马车,路上问起孙兆忠,王爷寻她何事,孙兆忠却也不甚清楚,摇头笑笑,只说教她去了再亲自同宸王问便是。

春雨疏斜,进了宸王府,孙兆忠撑着伞在前领路,直将她带到了王府正殿。

穿过排奢靡镀金画柱,往后头走,敞开的几扇高阔云纹门外,便能见宸王站在檐下拉弓的背影,远处宽敞地后院中放了个箭靶,两个小厮淋着雨在旁边推动,供主子消磨时间。

宸王性情古怪,阴晴不定,念安在他跟前也从不敢完全放松,走过去隔着两步站,依着礼数福了福身,道:“拜见王爷,听孙公公说,王爷今日寻我有事?”

“没事便不能寻你?”

萧复话里带笑,却见缝插针地挑她的刺,说话间嗖地放出去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念安仿佛能隔着雨幕听见那头铮地一声响,她从雨幕里收回目光瞧宸王一眼,垂眸道:“可以,但王爷贵人事忙,无缘无故我怎么敢耽误王爷的时间,若有何事,还请王爷明言吧。”

“你这丫头……”萧复收弓回身瞥她,像瞧只伶牙俐齿的猫儿似得,极轻地哼笑了声,说:“有事。”

他随手将弓扔给了一旁的小厮,提步往殿里去,念安忙也跟上,边走边听他戏谑问起:“钺国使团入京议和之事,你该知道吧,上回校场,萧玹那愣头青不是还险些为你,自不量力地想要冲冠一怒为红颜,本王瞧你舅舅当时的脸色着实不好看,回头他可有训你?”

“……”念安听他这话,才知原来那日裴桓就在校场附近,想起后来马车中两人谈及萧玹,她不由得古怪蹙了蹙眉,闷闷地道:“劳王爷关心,舅舅后来没同我提过那事。”

萧复到桌案后落座,身子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接过孙兆忠递来的茶润了润喉,就看她在面前站着,片刻才道:“今日寻你过来,还是同钺国议和有关,话说深了你恐怕听不透,简而言之,是钺国后来提出要同我朝联姻,如今满朝文武,只有你舅舅在上书反对。”

念安闻言,抬眸对上他目光。

姑娘家清澈的眼睛里透出些茫然,仿佛无声在说:舅舅既然如此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他反对,必然是联姻没有好处,旁人若是想不通,便该自己想通,您跟我说做什么呢?

“我不懂朝堂上的事。”

见她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萧复蹙眉勾了勾唇,难得耐心直白道:“丫头,你舅舅做事也并非永远毫无错处,譬如此回,钺国提出联姻的对象是含嘉,太子身后只有那一双儿女,起初并非没有其他朝臣为含嘉上书谏言,但到如今,为何就只剩下你舅舅一人?”

萧复散漫道:“圣意难违,本王叫你来,便是要你回去后劝他,莫徒劳做螳臂当车之事。”

他一句圣意难违,任凭再不懂朝政的人,总也能听懂了,是皇帝在联姻的好处和含嘉间,更看重好处,而并不在乎含嘉这个亲孙女,旁人不过是看皇帝心意行事罢了。

裴桓那样通透的心思,怎么会看不清,依然直言进谏,念安也想不通什么缘故。

眼下宸王找到跟前,事关裴桓,她不敢掉以轻心,当下想了想只好先应句:“多谢王爷告知,王爷今日所言,我都记住了,只是我怕……舅舅心意我做不了主。”

她低垂着眉眼,任萧复也看出来她今日意兴阑珊,不似往常那股子讨人喜欢的娇气劲儿,挑眉细瞧了两眼,大抵是女子的心思太难猜,宸王兴致寥寥,说完正事便不多留她了。

“不必你做他的主,只是教你让你舅舅记挂着,他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身后还有你要他照看庇护,便是你能劝他最好的说辞了。”

从宸王府出来,念安心里揣上了事,登上马车,靠着软枕恹恹地低垂着长睫,没了去寻疏桐的心思,索性直接回了家。

进前院时,抬眼正瞧见书房窗口透出点烛光,又见涂绍从里头出来,便知是裴桓回来了。

今日时辰还早呢。

念安心下略诧异,脚下却是想也没想便转身朝书房去了,到门口还没等踏进去,便听里头传来长荣的说话声,在回他今儿念安看那些画像的结果。

“我早上将画像送去了,但姑娘如今毕竟年纪还不大,兴许玩儿心还没够,不太愿意考虑那么长远的事,还没看便出门去了,主子……”

听长荣在里头替她寻借口遮掩,念安都觉难为他了,索性提步进去道:“话说那样委婉做什么,哪里是玩儿心没够,我就是瞧不上他们罢了,裴大人能不能不要为我操这份心?”

裴桓坐在桌案后,抬眸瞧着她从垂帘后转进来,细细的眉毛皱着,一张嘴噘得老高,倒腾着步子绕到他椅子边,便怨怨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十足不满意他的安排。

他几不可闻地沉口气,教长荣和黛青都先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两个人,一坐一立,念安看他面容沉静如水,忍不住闷闷地埋怨道:“别人的姑娘你都尽力去留,偏只有我,你倒急着把我送出去,我难不成是个烫手山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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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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