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长荣来三房请裴素时,念安正在里头暖阁和裴岫抽花绳。
外头来个婆子唤她,一说是去裴桓的院子,念安原本因为玩儿的没意思,而昏昏欲睡的眼睛顿时便亮了,满心欢喜地要下来穿鞋,可就欢喜了那么片刻,她马上又泄气了。
“娘子,我不饿,我想和岫岫姐姐多待一会儿,行吗?”
念安罕见地不追着裴桓去亲近了,裴素听着,霎时颇有几分好笑地头疼,豆包大的小孩子,闷气着实还挺长久,瞧着没有裴桓亲自来哄,她是好不了的。
看她垂头噘着嘴的执拗模样,裴素也不强人所难,嘱咐教她不要乱跑,便和长荣出了门。
瞧着两人走了,裴岫忙又出来拉念安回去玩儿,可念安坐在软榻上,满脑子却止不住地想着那没见上的面和没吃上的饭,心不在焉全写在了脸上。
裴岫受了冷落,生气了,比念安的嘴噘得还高,“你怎么回事,不喜欢玩儿这个吗?”
念安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对上裴岫天生的窄长丹凤眼,大眼瞪小眼片刻,裴岫还是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带你去外头,玩儿个别的好东西。”
“是什么?”
裴岫神秘秘拿出个自己捏的泥人,念安的好奇心冒出来,她暂时又把裴桓忘记了。
跟着裴岫走出门,两人往后院一阵七弯八拐,打算去裴岫平时挖泥巴的大树底下,但还没等靠近,却见那树不远处的花圃边上,靠了两个洒扫的粗使婆子,闲话句句不离裴素。
“听说今儿大小姐回来了,你看见了吗?”
其中胖点的婆子喝口水,嗤笑了声,“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像你才从庄子上调进来,原先天天见,那名声都坏透了,就你还当她是原先的裴家大小姐稀罕呢。”
“谁稀罕她了……”起头的婆子忙反口,“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当年大小姐出那事,府里最后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儿?”
胖婆子提起来都不新鲜了,“还能有什么说法?京里的贵人谁都惹不起,就那么熄火了呗,大小姐得亏有个能耐的弟弟,那年在贵人跟前临时伺候的两个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暗地里爬了贵人的床,却没有富贵命,等贵人走了全都被丢进了西边儿的湖里。”
“大小姐要么是被甜言蜜语给骗了,要么就是被贵人霸王硬上弓的!”
这头说得信誓旦旦,那瘦点的婆子抬眼瞧四周没旁人,谨慎问:“就没有别的说法儿了,我怎么听人说的不是这样?”
看那胖婆子不以为意地摇头,她索性直说了:“我原先在庄子里有个伙计,她就是从府上调出去的,她跟我说,亲眼见过大小姐半夜跟男人在藏书楼私会,她本来也没留意,可后来大小姐就出了那档子事,比那贵人早多了。”
“有这回事!?”
“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大晚上在楼里不点灯待一个多时辰,还难不成是在看书?”
那藏书楼是什么地方,外人哪里进得去,胖婆子当下反应过来些什么,赶紧扒拉对面的人一把,“快别说了,这事主子们都认定是那贵人干的,吃了这个亏,你这话不是打主子们的脸,赶紧烂在肚子里吧,可别再拿出来招摇!”
瘦婆子忙连声说知道,不是看跟她关系好,才同她说一说嘛,见对方怕担事的样子,当下悻悻地,连喝两口水,招呼着那个胖婆子起身继续去洒扫,说别的闲话去了。
这头树荫后面,当了片晌隐形人的念安和裴岫,手拉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人实在没打算偷听,只是两个婆子眼神儿不灵光,硬是没看见掩在树后头的小孩子。
安静的呆怔片刻,念安先出声儿问裴岫,“姐姐,你听懂她们在说娘子什么吗?”
裴岫面露难色,想了想道:“说大姐姐晚上还要看书吧,真刻苦,难怪她作诗作的那么好,我白天看书都想睡觉,晚上就更看不进去了。”
念安点点头,说我也是。
两个婆子走了,腾出地方给她们消停捏泥人,玩儿到傍晚太阳快落山,念安犯困起来,但浑身脏兮兮的,丫鬟不让她上裴岫的软榻,只能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裴素回来接时,念安睡得正香。
长荣上前抱起这沉甸甸、浑身泥的丫头,同裴素一道出门,却没回青衣巷,而是回了裴素从前在裴府的院子,搬出去好几年,裴桓一直还教人如常打扫着。
她原本不想他再为这事开罪族中长辈,长荣却道:“娘子住下便是,公子已经同叔公们商议过,原本打算年节时接您的,您身子不好,在公子眼前公子才能安心些,莫忧思太多。”
这话有几分无奈,他耽搁了三年科举,换回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在眼前,好歹真到了最后的时候,他能送她一程,不至于像裴芝那次一般,还远在千里之遥。
裴素闻言沉默片刻,到底没再说什么。
长荣抱着念安进院子,一路上冷风来回地吹,把她的瞌睡吹走了一半,趴在长荣肩上,迷糊望见院门边的侍卫影子,便喃喃地唤了声:“哥哥……”
长荣听见了,但没人应。
念安梦里冒出些不开心的情绪,进屋倒在榻上,裴素才给她换完衣裳,便惺忪醒了过来,爬起来坐在软榻上,噘着嘴望着陌生的屋里发呆。
“娘子,这是哪儿?”
裴素听见回身来瞧,见着她便忍不住笑,变戏法儿似得拿出个食盒递给她,“有只小馋猫儿该饿了吧,听说下午在岫岫那里也没怎么吃东西,心不在焉的。”
这话音刚落,念安的小肚子就十分应景地咕噜噜闷响了一串,她忙拿手捂住,难为情地抿抿唇,看见裴素打开食盒,拿出里头几碟漂亮的小点心。
念安眼前一亮,“是筠州的千层酥和玫瑰糕!”
“难为你还认识,”裴素点点她的小脑门儿,“聿璋下午特地吩咐厨房做给你的,只是有个气性大的小丫头非要跟他闹别扭,没去吃上热乎的,现在再尝,也不知道他的心意还有没有效?”
瞧着盒子里好吃的,念安很觉后悔,但满心的阴霾一扫而空,抿唇也藏不住开心的笑。
她低低地辩解,“我没有跟哥哥闹别扭……”说着又担心,“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裴素闻言挑了挑秀致的细眉,“他又不是五岁的小孩子了。”
念安脸皮儿还有点薄,被她说得缩起脖颈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手拿千层酥一手拿玫瑰糕,一边一口吃了个饱,胃被降服了,心也就顺着倒戈了。
“娘子,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哥哥?”
裴素估摸着,说大抵是年节的时候,再有两日便到了。
年节这天一大早,偌大的裴府便热闹起来,天还没亮,院子外头便传来的丫鬟仆婢来去匆忙的脚步声,裴素早起也盛装打扮了一番,去参加祠堂祭拜。
可惜念安没有身份露面,只能留在院子里和丫鬟们玩,丫鬟们喜欢她玲珑可爱,都乐意给她讲故事,又做了些好吃的来哄她,念安吃完正和丫鬟们玩儿捉迷藏,就一把捉住了长荣。
蒙眼的布条扯下来,念安望着眼熟的长荣,还记得他是从裴桓院子里来,聪明地问:“叔叔,你是来接我的吗?”
长荣脸上浮出笑来,“难为姑娘还记得我,但叔叔可不能随便喊,往后叫我长荣就行,不在这儿玩儿了好不好,我带你去找公子。”
“好!”
念安期待地点点头,拉上他的手,作势便要走了,长荣倒是不嫌她重,路远,直接弯腰将念安抱起来,嘱咐了院里的婢女几句,便带着她出了院子。
路上,长荣问起她来,“我先头听见姑娘叫公子哥哥,为什么这样唤,公子和大小姐之前是这样教你的?”
哪儿有为什么,念安就认定他是哥哥,不用人教,虽然裴桓并不大愿意应声。
瞧念安说不出个所以然,长荣就知道没人教过她,至少不代表主子的意思,他心思当下圆融拨弄了两回,同念安道:“那姑娘便是叫错了,公子不是哥哥,要叫舅舅才对。”
“舅舅?”
念安懵懵懂懂,长荣信誓旦旦。
“嗯,”他给念安讲其中的道理,“姑娘不懂,公子既然让姑娘跟着大小姐,就是喜欢姑娘同青衣巷原先那位小小姐那样叫他舅舅,他听见会喜欢的,姑娘喜不喜欢公子?”
他没给念安多余思考的时间,念安只能顺着问题点点头。
“那姑娘想不想让公子也喜欢你?”
念安当然还是点点头。
长荣得出结论,“那姑娘就要听话,往后叫舅舅,公子喜欢你,你才能在裴家过得好,有人疼你,记住了吗?”
念安满脑门儿搅起了浆糊,她理不清里头的关系,只听长荣说裴桓喜欢,她也想让裴桓喜欢,当然旁人怎么教她就怎么学,稀里糊涂冲长荣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
望着眼前这张白嫩小脸,长荣心下十分欣慰满意,念安看起来乖巧伶俐,他这便放心抱着她继续走了,进了处院子里,沿屋檐再往前两步,刚到门边,念安就看见了屋里的裴桓。
“哥哥!”
猝不及防这一嗓子,长荣刚放下念安,手上没牵住,便瞧小丫头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欢欣雀跃地跑过去,小鸟似得一头扑在了裴桓膝上。
好嘛!
全都白嘱咐半天,长荣咂嘴暗叫声“小祖宗”,忙快步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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