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都朝北,城池临水,以往与各诸侯国的往来,多是以水路为主,可如今水中有异兽怪鱼,对岸有丧尸游走,就连先前与各国传信的烽火台,早已沦为哨塔。
盟国不再,兵刃相接。
近两年,相较于北方襄都,罗都周边都国的侵犯并不算猛烈,甚至在帝芮的带领下,王畿还逐步扩增了领地,但对岸并无异能军长驻,只因基建营的人手实在不足。
虽投奔王畿的人愈来愈多,但要建起几大营地和后方军需保障,这些人手还远远不够。
阿绾对西山木水两营的筹划,确实与帝芮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原就有意将西山作为罗都的后军,并设官职管理山林川泽,掌管疗养医令。
可这般,就须得在西山的另一头,建起坚固如铁的边防工事,如城堡,边墙,哨塔等,而罗都的土金异能者人数不多,营地建设大多还得要靠帝芮亲自唤能冶炼,因此他才命人在西山备材。
造桥,确实能加快西山营地和边防工事的效率,尤其在罗都雨季即将来临之际。
然,上下交困。
帝芮与阿绾坐在亭中望雨,念她所谏,他搬出姜公侯最初的说辞,“造桥固善,只是洛河异兽凶狠,近年食尸兽是来者不拒,浮桥下水就损,危矣,梁桥固不可移,若遭敌军来袭,亦是不妥。”
阿绾眼眸流转,“大人,浮桥以舟为梁,舟浮于水,自是不妥,但若是从半山腰这,以腰铁吊梁呢?”
帝芮眯眼深思。
阿绾继续说道:“半山吊桥,河中异兽不及,无危,若在山底河岸再设冶炼营和火药营,铜墙铁壁,丧尸无法入侵,亦能视作城堡边墙,再立石塔于吊桥槽墩侧,亦可作哨塔,一有异常,只需收腰铁,吊桥自断,敌军便无法渡河,此般,可有不妥?”
帝芮抬眸看她。
阿绾话仍未停,她凑近帝芮身侧,言辞兴奋,“还有啊大人,桑弓的质量虽不如北方角弓,但只要携以铁器,其坚其固,甚于青铜,如今这桑木成林,何愁无材?一旦有战,命异能军在哨塔出箭,不费一兵一将,也能御敌。”
帝芮冷眸微转,“你的意思是王畿的基建营,弃用?”
阿绾瞪大双眼,“当然不是,西山营地为暗,城池王畿为明,明地除了斗能场,基建营可一分为三,设水木分营,兼兵器营,便于出征,便于支援,退万步,若有朝一日,王畿沦陷,西山亦有余力,瓮中捉鳖。”
帝芮沉思了好一会,神色方才舒缓下来,“可,阿绾谋略深远,堪比主君。”
阿绾嘴角微勾,在跨越空间时,早已想起她做女君的谋略和布局,这些自是信手拈来,她凑得更近,熟练地扯了扯帝芮的衣袖。
“主神大人,阿绾这么配合,就没有什么奖励吗?”
这语气不禁让帝芮想起她在伯虞面前的姿态,挑了挑眉,无视她熟稔的拉扯,起身交代,“吾欲安排众军造桥,先行一步。”
阿绾一把搂住他的腿,可怜兮兮抬眸,“阿绾想在西山顶潭造个温泉阁,若烛龙能在那为绾绾热泉,是再好不过了。”
帝芮睨看着腿边女子,他的神色再次变得冷冽,“他的残识未清,不得再出。”
手中的力道收紧,阿绾面色委屈,“那您为绾绾热泉,亦是一样的?”
“吾很忙。”
军务众多,根本忙不过来,哪有时间耗费异能给她热泉?
她的声音染上了哭意,“那就隔日,啊不,三日一次,好不好?绾绾躯壳体弱,红晶石没了大人的火能,已逐渐暗淡了,要是再无热泉调养,这林子又更深露重的……”
帝芮惯是知道她刻意的胡搅蛮缠,他敛下眼,蹙着眉看了她好一会,才道。
“一周一次。”
说罢迈开腿,头也不回的走了。
亭中的温绾渐渐起身,主神是个实干派,她忽觉这任务还是很轻松的,眼下还不到时候将惑力用在神身上,但有朝一日,他会放下防备的,不是吗?
·
西山瀑水入潭,周边弥漫着清新的水雾,远远瞧着如梦如幻,水雾不远处那棵高耸入云的盘龙藤,如今又熠熠生辉了。
盘龙藤近瀑潭池处,不知何时筑起了一山间小屋,屋侧立有亭阁,阁内的火能烘干了水气,温暖明亮,与山顶的寒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周前,这儿成了温绾的府邸。
钟慕良前来拜访时,见温驯师站在亭阁外头,正与一只小异鹿“沟通”,那小鹿好似迷了路,温驯师朝右下方一指,它便乖巧从那方向离去了,这场景如画卷一般,令人称奇。
“温驯师在驯鹿吗?”
阿绾闻言抬眸,“钟伍长,你怎么来了?”
自肖武死后,钟慕良成了小队的伍长,他待队伍成员如同自家弟兄,加之有温绾传音筒的洗涤,众人很快走出了悲伤。
今日趁着日常规训还未开始,钟慕良前来表示大伙的心意。
“温驯师,托您的福,上回的兽核我已出售,所得的青铜贝币,按肖伍长遗愿已经分给了大伙,可杜恺他们硬是让我将这些交予您,说是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阿绾微蹙娥眉,“不用了,上回他们几人还来为我加固了这小屋亭阁,恩情早还清了。”
钟慕良面露愁容,“那您不收他们的,至少收下我的罢!我的异能并未帮上驯师什么忙,反倒还借着驯师之力提了能,心中感念无以为报,还请驯师勿辞!”
温绾见他情真意切,不禁又多打量了几眼,钟慕良的长相温润,待人一贯宽厚温和,这性子反倒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好相貌,这般打量下来,倒觉得他有些黎奴的味道了。
但,他比黎奴完整。
阿绾笑着试探道:“钟伍长可有妻室?”
钟慕良有些呆愣,不明白驯师的话怎么拐得这般迅速,他手中还提着几串贝币,有些无措,“未……未曾有。”
“钟伍长如此俊俏,怎没有成家立业呢?”
钟慕良眼睫微闪,他心如鼓擂,耳廓有些热,“天下异变,良自是以天下为先。”
啧,二层空间的人,各个都忧国忧民呢?
这是她意识体生前未曾体会过的世界,与其说这儿是她的养老空间,不如说主神顺着她的王朝,又延续了她不曾见到的“未来”,阿绾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她笑得可惜,“是啊,如今风云突变,大丈夫当是胸怀天下。”
钟慕良见她的笑意不达眼底,竟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绪,“驯师的家人何在?”
阿绾摇首,笑容变得凄甜,像是自我安慰,“阿绾是个孤儿,家人……许是在他国过得安康喜乐罢?”
怪不得……那驯师定是心中孤苦,渴望有亲眷相伴,钟慕良有些动容,“驯师若是不嫌弃,良……”
“山中规训就要开始了,你为何在此?”
帝芮从盘龙藤侧走出,面色冷凝,彷佛遇到了不守规矩的士兵。
这话让钟慕良浑身一愣,“主帅?!”
他立刻抱拳行礼,神情有些慌乱,“小的是来向驯师道谢的,这……这些贝币,驯师还是收下吧!小的这就下去规训了!”
“……”阿绾看着人放下手中贝币,匆匆离去的背影,暗道就差一点了,这下是真的可惜了。
面对帝芮的冷冽,阿绾扬起了更甜美的笑,“既是规训,大人往常不都是盯着的?今日怎么有空上来了?”
“不是你让吾来热泉?”
哦,一周一次,倒是赶巧,不过不用再洗冷泉了,阿绾心中更是愉悦。
“那大人稍等,阿绾去换身衣服,这就下泉调养。”
帝芮却没放人,“吾看你想调养躯壳是假,借口避人耳目,暗中招收美男子是真?”
“怎么会?阿绾知道要配合大人完成任务,如今各基建营进展不是十分良好?”
“吾日夜冶炼土金,造铁建桥,加强防守,你倒是乐得自在。”
阿绾眨了眨眼,“那,阿绾以后每日陪您一起?”
可她一个驯兽师,又是女子,在基建营中晃来晃去,不好吧?
帝芮自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忍下不虞,“去更衣。”
“……是,大人。”
接下来帝芮没有话了,他站在潭池旁,唤净化的火能热泉,须臾,潭池清新的水雾变成了腾腾的热气。
阿绾更衣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个冰火交替的画面,冰的是主神的神颜,火的是潭池墨水。
她身着白衣入水,安静乖巧凫至潭中,“大人体内的残识已经净化消散了吗?”
帝芮冷眼看她,没有回答。
阿绾也不介意,“绾绾瞧着,这些日子,大人都没有头痛了,残识是不是被您全面反制了呀?”
帝芮并没有诧异她的聪慧,“净化着,快了。”
“那是不是残识完全净化了,天道就能太平了?”
帝芮催动的火能已经足够,他本可转身就走,但听她这般发问,冷眸发狠,“天道一直太平,你这是何意?”
“太平吗?若那般,阿绾的养老空间怎会被这濒临崩溃的末世贯穿?如今末世还升了级?”
没错,她早觉着任务有异了,一层空间的残识亦是帝芮,而她解锁的二层空间,不过是残识放大,他不得不亲自下场的说辞罢了。
而那些残识,胡荇、商楚、伯虞……他们仍在试图反扑,否则怎会她每每惑个人,帝芮就立刻出现呢?
他怕她再勾妄念,作为主神,数据波动,他可太容易察觉了,就如他最初所说,“不用等复查,眼下吾就能实时查阅你的进度。”
她的任务问题不出在基建上,是出在主神身上,越压制,越反弹。
神究竟是痛恨他自己的残识,还是想成为有血有肉的残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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