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昏昏欲睡的泰拉送上车,乔鲁诺回到家,父亲在一楼喝着茶,花园和楼下都不见母亲的身影,想必她此时一人待在卧室里。
靠近母亲的房门,乔鲁诺的手刚刚握上门把手,父亲的声音从身后几米的位置传来。
“急着关心她是吗。”
乔鲁诺停下动作,转过身,看到父亲靠着楼梯扶手,朝他身后的房门抬了抬下巴。
有那么一两秒,他们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说话。
“她睡着了,不要打扰她。”父亲说。
“时间还很早,母亲却累得睡下了,”乔鲁诺的视线快速从父亲的脸上划过,试图获得一星半点的信息,“您下午没有陪她修整花园吗?”
“没有。”父亲平静地回答。
“……您哪怕有一次陪伴母亲做她喜欢的事情吗?”
乔鲁诺忍不住问,但他的语气相当肯定。
父亲感受到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依旧无所谓道:“没有。怎么,这又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乔鲁诺凝视着父亲,脱口而出,“您不爱母亲了吧?”
唐突的质问无疑会激怒父亲,他盯着他冷笑了一下,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说点什么,又硬生生忍住,紧紧抿住了嘴。
然后,父亲开口:“在惩罚你的不敬之前,乔鲁诺,听好了。”
“——我当然爱着她。”父亲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
……还爱着母亲?
有那么一瞬间,乔鲁诺以为自己真的错怪了父亲,他猛地止住了质问,却在看清对方的表情时,忍不住嘲笑了还心存希望的自己。
“她深深依赖着我,我又怎么忍心将其抛弃,”父亲勾起嘴角,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他,“更何况,我们一致决定,你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这并非真情流露,父亲的态度一如往常的轻浮,他并不在乎他们。甚至,他能预料这么做会激起乔鲁诺怎样的情绪,却懒得遮掩,仍然选择这么回答。
握住门把手的手指紧了又紧,乔鲁诺闭上嘴。
答案已经非常确切,足以证明他的猜想——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父亲对母亲不忠。
“这还不够吗,”见他迟迟不回话,父亲的语调增添些不耐,“你还想听到什么?”
乔鲁诺默默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此时怎样的反应才能算作正常,究竟该发泄愤怒、还是佯装不在乎的微笑。
一个正常的孩子,首先该对冷酷的父亲绝望,为破碎的家庭悲伤,再为错付真心的母亲愤怒,最后想到自己的未来而茫然,但他好像……完全没有这些感受。
得到确认后,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这也算不上多严重的事情,他反而为得到答案松了一口气。
“抱歉,”乔鲁诺主动挪开视线,“您就当我说了胡话。”
下一秒,他突然推开门。
房间昏暗,一切都看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一动不动。窗户开着,暖风穿堂而过,吹拂在乔鲁诺的脸庞,气氛却不显惬意,反而有种幽静的凝重。
但母亲的确像是睡着了。
父亲没有出言阻止或责怪,乔鲁诺抿了抿嘴,在父亲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回到自己的卧室。
经历了上午的力气活,没有午休,送走泰拉花费了他仅存的体力,乔鲁诺其实已经很困了,他真的很需要休息一下。
可现在显然不是睡觉的好时机,刚闭上眼睛不久、大脑还来不及休息一两秒,乔鲁诺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
一楼的铃声震个不停,乔鲁诺从书桌前抬起头,下了楼梯走到客厅,从墙上取下叫嚷个不停的电话机。
“你好,布兰度家。”乔鲁诺说着,用力捏了捏眉心。
“……我说,臭小鬼,你刚才是短暂地死了一会儿,还是在房间忙着打手枪?”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语气,不用说,这样冒犯的只有那一个人。乔鲁诺不但没生气,还莫名地有点怀念对方的骂骂咧咧。
毕竟,他已经离开他们太久了,乔鲁诺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母亲在卧室里,我刚刚也是,所以没有接电话。”
“我当然知道妈妈没空,不然怎么会是你在这里跟我讲话,”对方问,“妈妈怎么不在你身边?”
“父亲回来了……”
还未说完,对方立刻低声骂了句不太好听的脏话,看来他心中早就预设了一个不太好的答案。
“我就知道,”他说,接着果断下了决定,“我很快回去。”
“你现在在哪儿?”乔鲁诺问,他能听到背景的噪杂和呼啸。
“别随便向我提问,”那人不耐烦地说,顿了顿,回道,“火车站。”
“大概什么时候到家?我好通知母亲。”乔鲁诺又问。
“啧,”凶巴巴的人明显不耐烦了,“不用通知妈妈。”
“那么就假定在下个星……”
“后天晚上,别告诉妈妈,”他打断他的话,“还有……”
“迪奥·布兰度是你什么人?”
“什么?”乔鲁诺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然是父亲。”
“那不就得了。该死的,什么布兰度家,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名字?”
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乔鲁诺大体上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无非是不想听到父亲的姓氏,所以给说出这个字眼的他判了连带责任。
如果说乔鲁诺只是对父亲有所不满,那么哥哥似乎天生跟父亲是敌人,自打记事以来,乔鲁诺几乎很少见到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屋檐下。
他,雷欧,乔鲁诺的两个哥哥之一,还没成年就把头发染成了罕见的银灰色,乔鲁诺还没见过他发色正常的样子——可能是金色的,因为他依稀记得家里有一个跟父亲相同发色的男孩。
雷欧专精讽刺的艺术,常对他的话里夹枪带棒,现在想来是不满他的一无所知。
而雷欧对待父亲又是另一种态度,他从不说些逆反的话。更准确来说,他基本上不跟父亲讲话,当然,也从不给好脸色。他明面上常常无视父亲的存在,暗地又对父亲表现出反感。
但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来不因此生气,不向他树立家长的威严。不知是心虚的默许,还是他压根不在乎家里的一切。
窗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清脆鸟鸣,乔鲁诺走出大门,父亲理所当然地不在了,乔鲁诺不愿想象他们在二楼房间待在一起的场景。
声音的来源,一只小麻雀,它小树枝一样的爪子支着毛茸茸的身体,如此亲切,大概是昨天的那只。
它刚刚像在呼唤屋内的乔鲁诺,却在他靠近后自由地飞开,不一会儿又扑棱着翅膀蹦跶回了离乔鲁诺稍远一点的栅栏,就这样看着他。
“快日落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他轻声问。
麻雀自然没有回答,却像听明白他的意思,转瞬便飞走了。
乔鲁诺望着它,他站在原地,背后是家门。他的视线投向天空,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
一年四季,夏季的白天漫长,可尽管天空极力挽留,太阳还是执意要落下,远方橙红的霞光被深暗的山林所吞噬,天空逐渐沉沦为清冷的灰蓝色。
再过不久,夜晚又要降临。
……
屋子内没开灯,但双方都看得清楚。
“你也看到他的所作所为了,径直走到门前,不顾我的警告,打开房门,差点想进来找你。”男人的嘴角平静地落下,像是丧失了继续一场剧目的激情。
“你该对我感激涕零,他没看清楚你的样子,”他继续说道,“哼,叛逆期……这是你的失职。”
“少来,分明全是你的错,迪奥。”
温和又疲惫的女声响起,说的话却异常尖锐,他知道这个自我为中心的女人会这么替自己辩解。
“假如你是个好父亲,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你知道,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好父亲’这个词,”他不假思索地说,“倒是你——你最近很难让人满意,比如打断我跟乔鲁诺的谈话,比如把我算作路人,除了今天表现还不错……”
“我当然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窸窸窣窣,女人蜷缩起身子,“好了闭嘴,趁我找你算账之前,让我好好休……”
她转过身,用裸露洁白的脊背对人,一副没空搭理人的态度。
迪奥迅速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和肩膀,抵在床单上,阻止她完全转过身去。
他找准时机,俯身咬住她的唇瓣,将它蹂躏得红肿出血,以发泄不满。
熠熠的眸子展现出无比的活力,迪奥在这里好像永远充满精力,他对于在阳光下自由行走的现状无疑是满意的。
然而女方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兴趣,眼睛斜睨过去,半天也只是安静看着他。
迪奥顿时兴致缺缺,他撒开手,舔了舔嘴唇。
他自信拥有永不让人失望的魅力,所以也许她是真的很累,但这不应该啊。
“你今天才从我这儿获得的能量呢,挥霍去了哪里?”他质问道。
她平复了会儿呼吸,回答:“有别的用处。”
“哼……”迪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思,轻飘飘地否决道,“不会有用的。”
“你最好在我彻底感到无聊之前结束这一切,否则,就用我迪奥的办法解决。”他接着说,有点威胁的意思。
“然后失败,回到暗无天日的时候?”她反问。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这时无限趋近于无的天际终于被黑暗吞噬,窗外暖风与虫鸣的声音猛地消失了,自然万物变得缄默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敞开的窗外,女声率先说:“嘘,时间到了……他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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