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赌徒

不消片刻,秀色可餐的菜肴就摆满了桌案。

宋辞先往霍小娘碗里夹了个狮子头,又给自己夹了只清香扑鼻的河虾。她剥虾壳时也不脏手,直接用筷子从爪缝间戳进去,咔咔两下就拎出了完整的虾肉,而后连着汤汁囫囵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她眯起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任谁见了都毫不怀疑她正吃着什么人间至味。

霍小娘的吃相就比她斯文许多了,小口小口地咬着狮子头,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动筷的时候也只夹面前的那几道菜。

程笑瞧这两人吃得有滋有味,顿觉馋虫拱动,他随手取下面纱,捞起筷子夹了一条醋鳝丝,入口酸甜嫩滑,鲜美多汁,简直梦回现世公司楼下的淮扬菜餐馆。

他又尝了尝另外几道菜,觉得这家酒楼的确不错,烹艺顶尖,口味正统,方才那么多钱没有白花。

“你要不要吃点?”程笑筷子伸在半空,转过头问张从云。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抬起头来看他,宋辞瞪大眼睛“哇”了一声,小声喊了一句“漂亮哥哥”。

程笑忍不住笑道:“讨好我可没用,饭钱是你这个哥哥付的。”

他在案上扫了一眼,夹了一筷子茭白搁在张从云碗里:“让我们说——谢谢老板!”

然而,这位祖宗或许是喝露水长大的,连素菜也不吃,一点也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只是望着程笑挑了下眉稍。

宋辞眨巴着眼睛,真诚道:“木头哥哥也很好看。”

程笑捧腹大笑,心想这小姑娘不愧是仙宫选中的人,真是慧眼识珠,一针见血!

他笑得泪花都溢出来了,正要抬手擦拭,下巴就被人捏住了,微凉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脸上,语调也凉飕飕的:“明日给你换身裙衫?”

“不要。”程笑迅速向后仰起身体,笑意盈盈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罚我做什么?”

他皮肤生得白,眼底挂上红意就分外惹眼,欠凑欠得十分生动。

张从云目光沉沉地盯了他片刻,似是拿他没办法,揩去他的眼泪后就垂下手腕不说话了。

一顿饭吃得称心如意,四人走出酒楼的时候天色尚早。

薄暮的余晖铺洒在古朴的青石板路上,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和当铺作坊向东西延伸,一直开到繁闹的虹桥。

宋辞牵着霍小娘的手,蹬蹬蹬地跑过高高飘扬的招牌旗帜,游鱼似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张从云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熙攘人流擦身而过,他就像是尊面无表情的雕塑,颇有些“信步红尘过,片叶不沾身”的意思。

程笑没有他那么沉得住气,他心里惦记着那两个孩子,时不时就要扒拉开人群,仰起脖颈搜寻两人的身影。

这地方人太多了,神识施展不开,只能用最朴素的方法找人。

偶尔程笑转头看见那两人快要脱离自己的视野,就不得不强行扣住张从云的手腕,拉着他疾走几步,无奈道:“你快点啊。”

张从云的神情恹恹的,一言不发地任由他拖着自己往前走。

程笑走出去两步,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倏地回过头,眉心微皱:“你不舒服?”

对方罕见地没有回避他的问题,低低地“嗯”了一声。

程笑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担忧地端详着他的脸色:“怎么回事?”

张从云言简意赅:“人多。”

“……你社恐啊?”程笑无语,可他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之前也没发现这人有什么社交障碍,顶多只是话少了些。

再瞧他的脸色,眼睫微垂,薄唇轻抿,冷冷清清的与平时无异,只是眉宇间隐约透露出那么一点……厌烦。

刹那间,程笑福至心灵,忽然悟了——这人不是社恐,他是对人过敏。

程笑觉得有点好笑,随即握紧了他的手腕,哄孩子似的说道:“快些走,前面人少。”

这边两人在人来人往的虹桥上拉拉扯扯,那边虹桥底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过了桥头,就是各个下九流的行当营生的街坊,青楼和赌坊都挤在这块,往来人员鱼龙混杂。

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抓起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猛地一脚踹在他的后腰,嘴里骂骂咧咧道:“没钱还敢上赌桌?我看你是找死!”

“啊——!”男人冷不防被踹得趔趄几步,一扑身摔了个狗啃泥的姿势,尘土灌进他的鼻腔,他却浑然不顾,四肢着地爬回台阶上,紧紧地抱住那打手的腿,脸皮贴着他的膝盖,哀嚎道:“爷!你让我赊账吧,我下一把就赢回来了!真的——我马上就要赢了!”

“赌坊赊账?没听说过!”打手抬起另一只脚,踩在男人的脸上反复碾磨,活生生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了下去,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滚!”

男人扭动着身体往前挪了两下,似乎还想再爬上赌坊的门槛,但他的头骨已经被碾得有些破碎了,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泥土地里,又被他肮脏油腻的衣袖蹭过,不多时就变成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赌坊的大门轰然闭合,烟尘呛得男人咳嗽起来,他缓慢地转过头,麻木地看着街道上围观的人群,胸膛伏在地面上左右拧动,一级一级地游下台阶。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某个人的脸上,灰白的脸色登时泛出了回光返照般的光芒。

他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的濒死野狼,眼中精光爆闪,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居然晃摇着身体站了起来,猛地扑向目标。

宋辞的肩膀被男人抓在手里,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里,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仿佛被某种极度的恐惧摄住了魂魄,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发冷发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只见那人脸上血泥模糊,乱发像扭曲的毒蛇那样贴在额间,猩红的眼眸里涌动着狰狞的疯狂。

“是你……”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宛如生了锈,“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宋辞被他摇得几欲呕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男人急得眼眶滴血,手指上移扣住女孩纤细的脖颈,不甘地低吼道:“帮我开盅……不然我就杀了你!”

但宋辞已然是丢了魂的模样,只是双目失神地望着他,除了簌簌发抖什么反应也没有。

“宋、宋辞……”霍小娘哆嗦着抓紧她的手,抬起头,惶急的目光在周围路人的脸上扫过,寻找可以求助的大人。

可人群早就以他们三人为中心,自觉地让出了一大圈空地,每个人都站得远远的,表情或惊骇或怜悯,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施以援手。

“各位公子老爷,谁都好、谁来救救她……求求你们了……”

在霍小娘的抽泣声里,男人的手指越收越紧,而宋辞仿佛变成了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浑身抖如筛糠。

由于濒临窒息,她的眼珠几乎快要瞪出眼眶,脸颊也涨出了可怖的潮红。

她的眼前浮现出阵阵炫彩斑斓的金星,一圈一圈好似催命符,从出生至今的荒唐人生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回。

烂赌的爹,偏心的娘,颐指气使的兄弟……最后定格于乱刀剁碎满院骨肉的面画。

就在那金星即将完全沉入黑暗之际,一道雪亮的银光横空划过,骨头折断的“咔嚓”声清晰地响在耳边,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松懈,口腔和鼻腔出于自救的本能,急促地喘息起来。

有那么片刻的光景,宋辞的意识完全浸在无边的暗色之中,连被男人松开了也无知无觉。

她昏昏沉沉地歪倒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唇边忽然尝到了一点浅淡的血腥味。

她原本以为那是她自己的血,总归她是要死了的,可接二连三的血液滴在她的唇峰,沿着唇瓣滑进口腔。

数息之后,她竟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宋辞茫然地掀起眼皮,动了动胳膊,方才发现自己正蜷在霍小娘的怀里,后者的眼睛又红又肿,满脸都是泪水。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别、别哭……”

“我、我不哭……”霍小娘嘴上说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哽咽道,“是漂亮哥哥救了我们。”

听到这话,宋辞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张从云,以及他犹在淌血的指尖。

她的嗓音还有些打颤:“谢谢你……木头哥哥。”

但张从云没有应声。

宋辞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见到一袭黄衫飘然立于街头,面前插着一柄银制的刀鞘,也不知道抛刀的人使了多大的力道,几寸厚的青石砖竟生生被砸出了豁口。

一时间,碎石迸溅,划伤了那个当街行凶的男人的手臂,更有少许溅射到周围作壁上观的人群。

等着看热闹的路人悚然大惊,不敢再多待,纷纷作鸟兽状散去。

程笑冷眼看着地上烂泥似的男人,先是被赌坊打手踹了一脚,而后又被自己一刀鞘捅出去数十米,他的生命气息已经很微弱了,身上多处骨骼断裂,脸上的污血混杂着泥水,呼吸如牛喘。

正好。程笑心想,他毕竟是个文明社会长大的人,哪怕对方穷凶极恶,他也做不到亲手杀人。

但现在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因为这人很快就要死了。

他走上前去,拔出插在地上的高频刀,正欲转身。

伏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抬起头,眼神暧昧迷离,无力地探出骨折的手指,试图去触碰他的裙摆:“美人……”

程笑:“……”

一个文明人陡然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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