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庙会

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容易惹来麻烦不说,关键是会违反工作纪律。

“唔……”程笑摸了摸下巴,正寻思着如何岔开这个话题。

宋辞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抱胸颔首,眼神犀利,大有他不说真话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还记得十年前给你取名的道长么?”张从云接话道。

宋辞一怔,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恍然大悟道:“记得。”

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对别人的善意和恶意极其敏感,那位道长就是她童年时遇到过为数不多的善人之一。

张从云:“我们是他的故交好友。”

听到这话,宋辞的杏眼瞪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大了发出惊讶的一声“啊”。

她显然没有想到,当年试图收她为徒的道长还包售后的,十年过去居然还有回访环节。

眼见她相信了这个说法,程笑暗自松了口气,在宋辞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给张从云比了个大拇指。

他从善如流地继续往下编:“道长托我们来看看你,顺便帮你了却尘世恩怨。”

“怎么了却?”如程笑所料,宋辞果然被听起来就很高深的修仙话术唬住了。

程笑把高频刀搁到案上,修长手指缓慢抚过银白刀鞘,漫不经心地笑道:“去会会那位害你全家的赌坊老板。”

淅淅沥沥的雨水沙沙地落在青石板上,整个虹桥被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之中,黯淡天光映在地面坑坑洼洼的水坳里,又被过往行人的步伐匆匆踩碎。

三人在桥下某处雕梁画栋的阁楼前站定,程笑抬头望着大门上方空荡荡的匾额,不确定地问道:“是这里吗?”

那坊门紧紧闭着,角落处蛛网密布,各种昆虫死去的残肢缚在上头,一眼望去叫人头皮发麻。

宋辞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她皱着眉头,环顾周围其他的赌坊,纳闷道:“就是这里啊!”

没办法,只得找个人问问了。

程笑摘下兜帽,撑开满针镂金的油纸伞,走到隔壁的坊子门口。

迎客小厮见他浑身上下贵气逼人,连忙挂着笑脸迎上前来,殷勤道:“公子可要进来歇歇脚,瞧瞧咱们这儿的盘口?包您满意!”

程笑没说去也没说不去,站在檐下兀自收了伞,下巴一扬,冲着旁边萧条的门庭,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听说那家坊子的盘口是沙泽郡开得最大的,东家和仙门还有点关系,小爷我慕名而来,怎的连门都进不去?”

“哎哟,您也说了,那位东家的背景可深着呢!”小厮想给他提伞,一伸手却被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前些日子沙泽郡来了几个修士,也不知道跟他家主子说了什么,总之没过几天,这坊子就关了,一干仆从都被带走了,一个人也没留下。”

程笑眯起眼睛,玩味道:“这么多人出门可要花不少银钱,你可知道他们去哪了?”

“东陵城呗。”说起这个,小厮的眼神里流露出歆羨之色,“听说那是仙盟在的地方,那些混混真是命好,跟着仙师们去修道咯!”

说完,他又满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当初也该去他家做工……”

“仙道可不是谁都能修的。再说了,他家搬走了,你家的生意也不好起来了么?”程笑将兜帽拉过头顶,一边往石阶下走去,一边轻声说道。

“那倒是。只是这雨又大了些,您不如……”小厮听到这话觉得舒心了些,不再唉声叹气,正想迎客人进门,一抬眼却再也找不到那抹火红的身影。

程笑回到人去楼空的坊门前,将打听到的消息告知另外两人。

“仙盟……”宋辞垂着头,低声呢喃这个遥远的名字,半晌红着眼眶抬起脸来,故作镇定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仙门修士,就能无视一方律法,骑在凡人的头上作威作福,更何况那位赌坊东家的背后,依仗的竟是仙盟呢?

一个命如草芥的小乞丐,和纵横千年的仙道联盟,两者之间的差距犹如天渊,让人连寻仇的心思都生不起,最终也只能说一句“算了吧”。

宋辞径自走进雨里,珠串似的雨水缀在伞檐下,鬓发间尽是潮湿的气息。

五年来,比起双亲被屠的沉痛,更难熬的是终日惶惶的恐惧。

她心里始终明白,当年那个凶手真正想杀的不是宋二,而是她。

她的好运是人人觊觎的财宝,宋二、赵四、赌坊东家,每个人都想得到她或者毁掉她,她就像是浪涛中的扁舟,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怀璧其罪。”隔着雨幕,程笑默然望着宋辞的背影,良久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她来说,三奇加会的命格更像是诅咒。”

“天命和人心,究竟哪个更幽微?”张从云的嗓音几不可闻,轻飘飘地融化在雨中,“这个问题拿去问鸿钧,他也答不上来。”

他的语气很淡漠,乍听之下与平时说话没什么不同,但程笑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怅然。

他顿时想起了离开秦山城的前夜,对方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告诉他仙宫永不日落。

但两次闲谈的话题大相径庭,程笑想不到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当然了,他也没有心思去细想。

张从云这样红尘不过眼的人,偶尔表现出那么点微妙的脆弱感,就让人非常……想哄哄他。

程笑几乎瞬间就心软了,他不着边际地想着,那边已经碎了一个,这边再EMO一个,这个家怕不是要散了。

他迈步走下台阶,就在雨水落到头顶的时候,又忽然转回身来,隔着若干级石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张从云的手腕,而后猛地用力,不容分说地将他拉进雨里。

万千水汽飘散在两人身边,又被无形的结界挡住,尘埃不沾。

程笑扬眉,一指远处烟雨迷蒙中的青瓦白墙,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

沙泽郡外有座月老庙,据说是这座城池落成之前建的,现今已经没人说得清里头供奉的是哪任月老。

求姻缘的庙宇,香火本不该有多旺,但这座庙恰好坐落在青苍欲滴的半山腰上,一条山路宽阔平坦,四季之景各有趣味,正适合游览赏玩。

于是沙泽郡的商贩货郎们嗅得商机,各自占据山地摆摊搭缝,久而久之就发展成了一旬一次的庙会。

程笑站在山脚下,抬头往上望去,只见层峦叠嶂之间坐落着篷帐数里,冠盖相望,张灯结彩,明明是烟火流年的浮世绘,又因着缭绕的云雾多出了几分飘然仙气。

今日雨雾未休,出摊的人没有往常那样多,游人也有些稀疏。

宋辞从沿途悬挂的花灯上收回视线,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今日有庙会?”

程笑挑眉,得意道:“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啧!”宋辞已经对他满嘴跑火车的敷衍态度麻木了,闻言也懒得追问,迫不及待地往山上跑去。

程笑优哉游哉地跟在后边,每个摊位都细细端详片刻,整绫碎缎、农庄器具、米糕酥饼,应有尽有。

见到好玩的,他就停下来跟摊贩闲聊几句,等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推销商品上,他又笑嘻嘻地拉着张从云离开。

三番五次下来,张从云终于忍不住问道:“既然看上了那物件,为何又不买?”

程笑的目光还在四处逡巡,片刻后落在斜坡旁摸骨算命的摊位上,满不在乎地说道:“只是聊聊嘛。”

张从云:“只是聊天?”

“嗯。”程笑点头道,“日后你若是住在凡间,闲着没事也可以找人聊聊天,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他还记挂着那日在秦山城,张从云说过以后不想住在仙宫的话。

说完,他指着那道“神机妙算”的幡旗,笑道:“你以后去算命也行,不过算出来的东西不要全说,模棱两可的话听起来才像是真的。”

白石浇筑的山路越往上走,人烟就越是稀少,小贩卖的玩意也越是稀奇古怪。

宋辞不知道钻进了哪个篷帐,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她的踪影。

程笑喋喋不休地传授他的混世心得,张从云沉默地听他说着,偶尔开口接上两句。

两人在漆迹斑驳的庙门前停下脚步,往前望去是满山萧索的青松,往后回首是灯火辉煌的人间。

程笑伸出手抓了下身侧漂浮的云,一抬步迈进破旧的门槛,心血来潮道:“我去给你祈个福吧!”

一棵亭亭如盖的菩提树伫立在庙宇中央,就像现世许多网红打卡景点那样,葱茏的枝叶间稀稀疏疏地挂着几条红绸。

程笑轻捻指尖,淡金色的神光几番闪烁,立时刻出一道平安符,而后唤出玉雕狼毫,一笔一画地写下张从云的名字。

做完这些,他握着木符,翻来覆去地看了两圈,仍然觉得还缺点什么。

沉吟片刻,他召出小丹雀,不顾对方拼命挣扎,生生从它的尾羽上拔了根毛。

缺了根漂亮羽毛的小丹雀“啾啾啾”地控诉他的恶劣行径,扑腾着翅膀去扯他的头发,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拍开,只得委屈地埋在张从云怀里闷闷地哭。

程笑找了根红绳,从平安符的顶部穿过去,和丹雀羽缠到一起,随即抬手一抛,一道火红的流光就稳稳地落在了菩提树顶。

他心情大好地转过身,咧起嘴角,粲然一笑,正想求抱着丹雀顺毛的老祖宗夸夸,就听到“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炸了。

在张从云略显无奈的目光中,程笑愕然回头,只见菩提树从树顶开始烧了起来,烈烈火势汹涌如浪潮,赫然照亮了半边灰沉沉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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