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熙陪着姜桐看了一集动画片后，晚饭也就做好了。
不知道夫妻二人在厨房里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出来后都不约而同挂上了笑脸。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腾腾的雾气，餐桌上方垂着的吊灯亮着，衬得饭菜色泽更加鲜亮，光看一眼，就让人很有食欲。
“小岁啊，你这来也不提前跟你妈说一声。姜叔叔也没能提前准备你喜欢的菜……你先看看啊！这些菜合不合你胃口！”
姜海生，也就是岁熙的继父，一边说着，一边拿还没用过的筷子夹了个鸡翅放到岁熙碗里。
岁熙皱起眉，双唇抿起，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岁母在看到姜海生给岁熙夹鸡翅的时候就暗喊不好，她这儿子她清楚，平日里连她夹的菜都不吃，更别说是姜海生夹的。
姜海生笑吟吟的看着继子，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自信的。他早年在各种餐馆里磨练厨艺，别人对他做的菜的评价也渐渐从“勉强吧”变成了“好吃”。
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心事，不过无一例外，这些心事都指向岁熙。
没人搭理这种安静的氛围，姜桐洗完手坐到岁熙旁边后就发现大人们在大眼瞪小眼。正疑惑着呢，在思考是不是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在瞒着他玩什么新游戏的时候，他看到了岁熙碗里的鸡翅。
“哥哥！爸爸做的鸡翅可好吃了！你快吃呀！”小孩子看不懂大人间的弯弯绕绕，他只是想和哥哥分享他觉得好吃的东西。
岁熙收起自己的情绪，淡淡的看了眼略显紧张的岁母。
不管怎么样，她今天是寿星。
他是不喜欢女人没错，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甩脸色。
对上姜桐的眼睛说：“嗯好，哥哥吃了啊。要是好吃小桐就多吃点。”他夹起鸡翅开始吃起来。
……
这顿饭吃的很不是滋味。
岁母在席间一直让他吃这吃那，想动筷子夹又怕岁熙不吃，硬是给自己找了点东西发愁。
姜海生总想找话题跟自己这个继子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但岁熙总是礼貌又疏远的拒绝了他发起的聊天邀请。
岁熙就不用说了，从坐到餐桌上开始他就觉得不自在，这样温馨的家庭氛围似乎在提醒他他不属于这里，他只是借了姜桐的福才有机会坐在这样温馨的地方。
在很久之前岁熙就发现自己跟别人不同的地方，他接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好，他总是想逃避别人对自己的好。
可能这是重组家庭的通病吧，姜海生对岁熙这个继子真的非常好，这个好在姜桐出生后也没有改变。
但岁熙接受不起这份好。
或许是因为从小长大的环境导致的，他总觉得别人对他好的背后是可怜，或是施舍。
对于岁熙是色盲这件事，他和岁母都默契的瞒着姜海生。他是觉得没必要，至于岁母嘛……可能是怕丢脸吧。
不过岁熙真不是针对姜海生，包括林郴吧，都是岁熙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对岁熙的事几乎没有不了解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朋友，在林郴想要帮岁熙的时候，岁熙依然用猜忌的目光看向过他。
值得庆幸的是比较隐晦，再加上岁熙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就马上收回去了。
当时岁熙心里就很后悔了，他不敢想象要是被林郴看到会发生什么事。
好在林郴没发现，还好林郴没发现。
岁熙知道自己应该是病了，但他没有找医生，一是没必要，二是……他竟然该死的觉得这样挺好的。
或许每个人都有恶劣的一面吧，只是有的人早已表现在明面上，而有的人牢牢的藏在心底。
岁熙就属于后者。
从小到大，他根本不敢把他恶劣的一面展现出来。
他害怕看到别人看怪物一样的目光，害怕听到说他不好的言语，害怕身边的人都远离他。
但现实给他上了沉重的一课，这个人呢，永远想不出别人为什么会孤立你。
不是因为你坏，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
防不胜防，出乎意料。
容貌出众、成绩优异、举止得体……
这是所有老师给岁熙的评价。
他活的就像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出色到仿佛是假人一般的人。
仅仅是因为一个与生俱来的缺陷，被有心人当成了有利的武器。
色盲？哦，他是色盲啊，那就离远一点咯。
出色有什么用？不还是色盲吗？
嫉妒他的人把他的色盲当成刀，狠狠扎进他的肉里，让他体会到了他害怕的所有东西。
刀刺进肉里的一刹那他就明白了，恶意不会因为你好就远离你，相反，会紧紧的贴着你的肌肤，浸透身心！
因此在他发现自己得病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要去看医生，而是觉得痛快。
他可以借着这个病把藏了这么多年的阴暗面发泄出来。
看啊，他真的是一个很恶劣的人。
恶劣到可以亲手推开对自己好的人。
就连林郴他也推开过，只是林郴却一次又一次重新站回他身边，再满不在意的说：“我们是朋友啊！”
可对姜桐，对这个人生还没开始，只是一张白纸的小孩……
他推不开。
……
岁母和姜海生在吃饭期间对他格外关注。
该说不说，这大概就是家人之间的爱吧？
岁熙在心里想着，这么晚才来表现，是不是太晚了？
梦中女人声嘶力竭的狰狞模样和现在灯光下给他夹菜的温柔模样似乎有了个交点。
很久以前岁熙就有一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能在两个面目之间灵活切换？
可能上一秒女人还在骂他，下一秒就能在电话里跟人谈笑风生。
……
岁熙在岁母家呆到很晚，吃晚饭、唱生日歌、吃蛋糕……
这一套流程下来也不过一个小时，期间就属姜桐最为兴奋。
中间岁熙有很多机会可以走人。
他大可在吃完蛋糕马上离开。
或者蛋糕都不吃直接走。
但他都没有，表面上跟自己说是不想让小桐伤心，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想走，仅此而已。
好像有点太过于温馨了。
再一转眼，时间就晃到了21：42。姜桐早就困的要睁不开眼了，但他一直没去睡，牢牢的挂在岁熙的胳膊上。
岁母有心让岁熙留下来，他以前的房间收拾的很好，随时可以住人。
她委婉的问岁熙第二天需不需要工作。
岁熙直接回答了个是。
是好啊，岁母的脸上突然就洋溢出笑容，她以岁熙回到家太晚为理由想要岁熙留下来。
不过岁熙还是“委婉”拒绝了这个邀请。
这里虽说也有他的房间吧……
还是一个心理问题，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岁母有些失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行吧，终归是自己家里睡着舒服……至少让妈妈送你到小区门口吧。”
她好像很执着想看着岁熙离开。
岁熙自是无所谓，自己走还是女人送，反正最终结果都一样。
撂下了“你乐意就送吧”后，也没等岁母做准备，直接拎着东西到门口换上自己的鞋子。
……
到小区门口的这条路并不长，按岁熙自己的标准而言，也就三分钟的时候。
但不知是多了个人还是怎么地，岁熙就感觉他走了有一个世纪似的。
老旧的路灯努力的发着微弱的光，尽管这光再漆黑的夜里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
也就求个心理安慰吧。
走在这条路上岁熙有些怀念，他回想起了以前上学的日子。
走上下学的路是他最自由、轻松、快活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这个时候耳边才没有女人的声音吧。
小区里很静，路的两旁只有零零散散发着微光的灯，跟摸黑也没什么区别了。岁母开了个手电筒，尽管根本没有必要，岁熙就是闭着眼也能走出小区。
他们并排走着，两个人都没说话，空气中只听到整齐的脚步声。
前方是手电筒破开的黑暗，身旁是努力在扮作慈母的女人。
专属于小区外马路上的光越来越亮，岁母再也忍不了儿子又要离开自己身边的事实，不由开口道：“小岁，你以后能多来来吗？”
岁熙脚步顿了一下。
另一个脚步声消失，他知道，是岁母停下来了。
但他只是顿了一下，没有停。
他继续直直的往前走。
“你真的不能原谅妈妈吗……”
岁熙终于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黑暗中的女人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岁母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她这么问，可能是不甘心吧。
“是我唐突了，对不起。”这是岁母第一次主动让步，岁熙有些发愣。
在他还小的时候，“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他暂避锋芒的挡箭牌；长大后，昔日刺猬身上的软刺变硬，扎一下便生疼，“对不起”三个字已经很少在两人之间听到了。
“走了。”
岁熙转身走入光笼罩的地方。
岁母眼眶红了，她很想留下她儿子，但她不行。
刚想转身离开，她就听到耳畔飘来没有任何语调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其实，今晚上的慈母还是扮的挺成功的。
岁熙往前走的时候抬起手挥了挥，也不管女人有没有看到。他就这么消失在了女人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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