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呀呀，囡囡，你在这里做什么哦！”阿婆拿着个大锅铲急哄哄冲出门，她手中的锅铲一晃一晃，似乎下一秒就要往俩人头上招呼。
“羞死了，羞死了！村里那几个臭老太婆又要乱说话了！”阿婆一边挥着锅铲，一边哼哧哼哧朝两人跑来。
一条胖胖的大黄狗跟在她身后，呼噜噜地摇着尾巴冲来。
何尹昕怔在原地，下意识搂住江易春，用背挡在她和阿婆之间。
“婆婆，对不起！我不应该和小春……”
那锅铲没落到他脑袋上，他手上倒是被塞上一团软乎乎、热腾腾的东西。
何尹昕低头一瞧，是一块套着塑料袋的白色糕点。
他搂住江易春腰的手缓缓松开，对上眼前老人的双眼。
阿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正笑盈盈打量着他。
何尹昕嘴角颤动，顺手拉来被两人推到一边的行李箱，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婆婆，婆婆好，我、我是地瓜，不对，我是何尹昕，是、是小春的……男、男……”
江易春顺势牵住他汗湿的手心，眨巴眨巴眼。
阿婆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堆成一团：“囡囡啊，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老何吧，男朋友啊？”
“嗯，对。”江易春笑呵呵点头，将何尹昕牵到阿婆面前，小声嘀咕，“老何，快快快，跟我阿婆介绍介绍你自己。”
何尹昕直愣愣站在阿婆面前，挤出一个僵硬笑容，深吸一口气：“您好，小春的阿婆，我是江易春的预备男友，我姓何，叫何尹昕，昕是破晓的意思。”
阿婆上下打量他一下，那双眼对上何尹昕的，她脸上褶皱愈发显眼，她伸出手，拍拍他的手臂：“不错、不错，人蛮老实的！后生相也蛮好！”
“我阿婆夸你帅呢。”江易春贴着他耳根低语。
她抬起眸，何尹昕的耳根已经通红。
“谢谢、谢谢阿婆……那阿婆您叫什么呢？”
阿婆嘴巴圈成一个圆形，拿着铲子后退一步：“哟，蛮奇怪的咯，还有人问我名字啊！他们都叫我老胡妈或着芳的嘞。”
“我叫李建芳，建设的建，芳香的芳，小昕啊，记住了伐？”她笑呵呵指着何尹昕手里的白色糕点。
“小昕哦，这是酒酿糕点，尝尝？春囡最喜欢吃了。”
何尹昕依旧像路边的树木一样杵在原地，一下一下点着脑袋，他拿着糕点的手不停颤抖。
夏季阳光毒辣，将他的脸庞蒸出滴滴细汗，汗珠大颗大颗顺着他的黑发淌下。
他抬起手，咬下一口糕点，在嘴里细细咀嚼。
“嗯，好、好吃。”他垂眸看向江易春，推推自己的眼镜，眼神温柔。
江易春笑着点点头，抬起手擦拭掉他额间淌下的细汗：“好啦，好啦，老何，外面这么热，我们就先进屋吧，阿婆开了空调的。”
她一手揽住他的胳膊，一手拖着行李箱，在土豆和土豆二世的簇拥下进了小屋。
三人一打开门，一个戴着老花眼镜，躺在摇椅上翻动着《周易》的老头儿便撑起身子。
他露出一个笑容，爬起身子，颤巍巍朝江易春走来：“哦，易春啊，回来啦？”
江易春拖着俩大行李箱，将它们推到墙角的电瓶车边上，点点头。
何尹昕站在她身侧，挠挠后脑勺，朝着阿公憨憨笑几声。
阿公见到何尹昕，眼睛瞪大一瞬，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扭头看向江易春：“易春哦，这是你男朋友啦？”
江易春默认着笑笑，嘴角凹陷下两个酒窝，她看着身旁的大男孩站得笔直的模样，转头朝阿公点点头。
阿公也笑起来，摘下他那老花镜，仔细打量着何尹昕的面庞。
“不错不错，眉毛浓、鼻梁挺，眼睛有神，不过有些散，嘴唇也挺厚的，上下唇都厚……”
“是个好小伙儿。”
“胡爱华你个糟老头子又在这里胡说八道，快吃饭啦！”李建芳拿着锅铲冲到阿公面前，手在自己围裙上蹭蹭。
阿公笑呵呵点头，带着俩孩子坐到餐厅的圆桌边上。
何尹昕嚼着嘴里还未吃完的糕点，目光依然黏在江易春身上。
她的目光倒没对上他的，反倒是落在那一盘冒着热气的鸡蛋炒糕上。
“阿婆！这是蛋炒糕？”她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李建芳一屁股在她边上落座，递给几人碗和筷子：“对啊对啊，春囡你不是一直想吃嘛，不过现在可没紫云英了，就随便用鸡蛋和葱炒炒算咯。”
“你不要吃的话就留给你阿公和斐吧，斐等一下就从城里回来咯。”
“说起来斐最近也挺忙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听说她酒吧生意做得挺好的，还经常和一个小伙子在一起。”
胡爱华嘎嘎笑起来，他顺手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上酒：“知道哦，小林嘛，小伙子挺勤快，每天就跟在斐后面。”
江易春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她抿抿唇，夹起一块年糕，什么也没说。
何尹昕打量着她的侧脸，他的手悄悄从桌下探过去，握住她的手心。
她侧过头去，顺势牵住他的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绕着圈。
江易春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摇摇脑袋，转头问阿婆：“小林……是谁？”
“我妈妈的新男朋友吗？”
李建芳呵呵笑，把那碗炒糕推到两人面前，摆摆手：“不清楚、不清楚，斐就这样的，做事情风风火火的。和你爸也是，那个时候她跑去城里三四个月，后面就怀上了你。”
“斐就是太冲动啦，唉。”胡爱华适时加入话题，他用那双枯瘦的手摩挲着桌面，“小时候看了她的八字，她火太旺……”
不等胡爱华把话说完，李建芳就抬起手用筷子在他脑袋上猛敲一下：“好了好了，胡爱华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什么火旺不旺，你不吃饭又喝老酒让我心火旺！”
胡爱华这下才乖乖闭上嘴，低头开始吃起饭来。
坐在一边的俩年轻人坐得笔直，手却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
江易春依旧沉默，继续嚼着嘴里的炒糕。
她轻轻咬下一口，柔软的年糕被油和火煎得微微焦，裹上一层干爽的炒蛋，蛋香气与糯米香在她舌尖流淌。
妈妈，终于也有新的男朋友了吗？
江易春的眼前再次浮现起母亲醉酒后的模样。
“不要相信那些一上来就对你很好的男人。”
她垂下眼，嘴里的年糕早就被她嚼着碎屑，却迟迟无法咽下咽喉。
妈妈，你会幸福吗？
妈妈，这个新的叔叔会靠谱吗？
妈妈，村里的人是不是又要说你的闲话了？
自己刚刚还和何尹昕在村里那么腻歪，会不会真的让那些人看了去了？
那些来自村镇的流言蜚语再次将她拽入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被她掩藏在心底的苦涩一瞬间涌上心头，让她重新陷入那片迷宫。
直到掌心那双手将自己的握得更紧。
江易春终于回过神来，抬眸看向身边人。
何尹昕正襟危坐，指尖在鼻梁上轻轻滑动，喉结不停滚动着。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小春，没事吧？”
江易春刚要开口回复，就被阿婆打断：“哎呀，小昕啊，你怎么不吃啊？快吃快吃，别做客人！”
“吃的、吃的，嘿嘿，刚刚有点走神了。”
何尹昕傻笑几声，用空闲出的那双手拿起筷子，夹起炒糕就往嘴里送。
他的右手攥住江易春的，因此只能用左手夹菜，结果只能夹起几根年糕，往嘴里送。
“啊呀，小昕，你做什么哦，可以用右手的呀！”
“嗯，我知道，李婆婆，我、我是在……开发右脑，呵呵。我始终认为人类需要努力开发自己大脑的潜能……”
何尹昕傻笑着，继续用左手夹起一排年糕。
江易春见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莫名冒气一团火焰。
她小心翼翼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瞪他一眼，手还在他大腿上一拧。
何尹昕轻嘶一声，立马坐得更直。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淡去，只得抬起右手，开始老老实实吃起饭。
只是他的眼神依旧时不时往江易春身上瞟。
这顿饭江易春没怎么说话，大多是何尹昕跟两位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江易春偶尔也看看身边的他，夏日盛阳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庞上，照亮他疏朗的五官。
一如初见时洒在他脸上的灯光一样。
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和初见他时那样，觉得他长得像偶像剧男二。
只不过经过这个春天，他显然变瘦好多，五官更加分明。初见时他双眼里的冷漠，此时已经被一些温柔的东西填满。
而且……
何尹昕一直静静坐在那儿，听着阿婆絮絮叨叨聊着村里发生的各种各样的琐碎事儿。
哪家媳妇和婆婆吵起来了，哪家女儿反抗婚姻逃跑了，哪家生小孩了，哪家在城里买新房了。
江易春垂下眼，也静静听着。
她知道，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已经离开，只剩下些老头老太太和小孩还留在村里。
阿婆话锋又一转，开始讲起村子里的书记怎么怎么好，把村里的公厕修个干净，给村子通上网、修了路。
阿公则是絮絮叨叨讲些玄学八卦，然后被阿婆以“臭老头子又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堵回去。
何尹昕依旧笑呵呵听着，偶尔还和阿婆阿公科普一些知识。
“啊呀，小昕啊，不愧是高材生，什么都懂哇！”
他总是红着脸摇摇头，顺势将手搭在江易春肩上：“没有没有，就学了一点而已。”
江易春看着他推动眼镜的模样，不自觉扬起嘴角。
刚刚那些别扭拧巴的心思暂时又被她埋藏，她的眼睛依旧黏在他的侧脸上。
“啊呀，春囡，你怎么一直盯着小昕啊。昕嘞，我看春囡一定特别喜欢你的！”阿婆的笑声让江易春从各种情绪中抽身。
江易春想自己似乎并不能完全将这份恋情坦然示人，总归有些莫名的悸动与羞涩。
她脸颊倏的一下通红，立马站起身：“阿、阿婆，我、我就是一般般喜欢他而已，我、我不多说了，我先上楼收拾东西了！”
“小春，什么叫一般般喜欢……”
不等何尹昕把话说完，江易春就拖着行李箱，朝楼上溜去。
[摸头][摸头][摸头]写完觉得两只萌萌嘟
囡在浙江是“女儿”的意思，参考的是吴越语区。
紫云英炒年糕在我们那边叫“草籽炒年糕”，真的很好吃，只不过三四五月份才能吃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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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阿婆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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