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5301意识清醒地感受着这一切。
从她来到斗兽场的那一年开始,直到星元514年的时间里,每一天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
哪怕是完全从零件造起的仿生人,接受改造的全过程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唯独零一是最特殊的那个,三年里日日夜夜都在经受着各种非人的实验。
她在改造开始时的年龄和身体素质就是不符合规定、未达到标准的,斗兽场起初也没把她当回事,只想着把触犯规矩的有罪之人拿来当小白鼠,而不寄予任何改造成功的期望。
他们对于麻醉类药物的使用极其吝啬,那些指点江山的白大褂们单纯是乐于享受和品味零一的痛苦。
她意识清醒地感受着,感受皮肤之下仿若有无数虫子在撕咬她的血管,感受脏器在药物作用下火辣辣的绞痛,感受头发和眼睛的黑色素在不断褪去,感受腹腔被开膛后医用手套四处摸索的动作。
血液浸湿了床榻和约束带,溪流一般淌得满地都是。
人的身体里原来竟有这么多血吗?
零一不清楚,因为他们在给她放血的同时又灌进了其它生物的血。
好像是同为实验品的怪物们的血呢,她想。
她每天都给自己找来不同的事情想,努力不让自己彻底晕死过去。她想活着,想活下来,然后掀翻这个破地方。
斗兽场从未见过意志如此坚绝之人。
有些人被她的惨状所动摇,劝说不如给她个痛快,有些人看她即使这样还能保持清醒,忍不住愈发摩拳擦掌。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争论,也没得出多有用的结果,零一的生活仍是那样,毕竟她只是个蝼蚁,不值得大人物们在她身上多费心力。
他们没把她机械化,那样太浪费成本了,因此只是赏玩着她的每一样“零件”。
我的皮肤还是我的皮肤吗?我的心脏还是我的心脏吗?
被翻来覆去太多回,零一自己也分不清了。
暗无天日的三年慢吞吞地走着,直到星元514年,不知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斗兽场上下竟肃然颓丧一片,非法的人体改造实验也出现了难以为继之势。
低谷期并没有持续太久,但重振之后的斗兽场显然对先前在实验室里进行的一切都降低了兴趣,大人物们的目光逐渐偏向了格斗场。
实验室面临大型裁员和销毁清算,零一也是在这时终于重获了相对的自由。
她被解开约束带,领到其她实验品中间,与她们同吃同住,也被安排进了日常训练和格斗比赛的项目。
像一滴墨水晕入池塘,其它水滴自然不会是墨的同类,可这墨无论色泽多浓,终究也会被池水淹没……是吗?
零一始终是独来独往的,和曾经唯一的不同或许在于,她不再把其她改造人看作是自己的“同类”,也不再妄想她们会萌发追寻自由的心思,她知道自己在斗兽场注定是个异类。
但她不在乎,像完全不知道“韬光养晦”这四个字怎么写一般,在实战中毫无保留地展露着自己的天赋和实力,泄愤般尽情地缠斗厮杀。
至于泄愤的对象是谁,只有零一自己知道。
*
“喂,你,孬种,给我站好了!”
以测试改造人伤口自愈能力为职的狙击手喝得烂醉,双臂软绵绵地支撑着枪身,脚步左摇右摆,愣是瞄不准零一,便只无能狂怒着。
站在测试台中央的零一虽然按照惯例被蒙上了眼睛,但此时似有感应般,稍稍往左挪步,自觉地把心脏对上了枪口的位置。
“砰——”
她刚站过去,视线依然一片模糊的狙击手便破罐子破摔,干脆地开了枪。
子弹飞速贯穿零一的心脏,掉落在地时除了弹身上的些微血迹,四周却干净得很。
——子弹每穿过她身体的一寸,那一寸即以比子弹更快的速度愈合了起来,在差点把它封在身体里的后一瞬,整个贯穿伤迅速恢复得完好如初,只能在前胸后背的皮肤上留下浅淡的疤痕。
台下其余排着队等待接受测试的改造人和高墙玻璃后的实验人员见状,全都鸦雀无声。
由于被试者必须蒙上眼睛,这项测试向来在众人心目中有着和俄罗斯轮盘赌一样的性质。
可现在,他们眼睁睁地看见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姑娘不仅主动把要害对了上去,还惊人地全身而退。
“怪……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有谁颤抖着喊出了声,但随即立刻意识到:在场的各位谁又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呢?
要说No.75301是怪物,那她就是怪物中的怪物。据说身上流着的还是实验兽的血……
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过得很快,眨眼间就到了现在。
由于运动充分的缘故,零一不但身高见长,整体身形也已完全是成女的样态。
多年来,她还因过于显赫的战绩和残忍又艺术的杀戮手段而令所有人全都避瘟神似的避着她。
据说有个曾给她注射过违禁药物的实验人员在某次偶遇零一时,腿软得直接跪了下去。
能让工作人员都如此畏惧的实验品,自然也不是其她改造人可以招惹得起的,众人也就不约而同地对她退避三舍。
在食堂时,只要零一进来,所有人都会自觉地让出三里地,以她为中心的区域仿佛自带结界般瞬间清空。当事人也乐得自在,只若无其事地用餐。
她刚走进公共浴室,洗完的和没洗完的就都立刻收拾东西往外跑,偌大的厅内顿时空无一人。早已习以为常的零一也像完全没看见那些人的慌张举动一样,自顾自地走向盥洗台。
她打开水放着,却没有要用的意思,只是望向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
灯光下银白得璀璨的头发,烟青色的瞳孔,紧致的肌肉,深浅不一的伤痕,和仿佛怎么洗都洗不净的血污。
零一慢慢地拆下裹在身体表面的绷带。
她的攻击方式只能造成最传统的物理效果,同时也不能防御对手施加的法术伤害,每天争战惯了,疤痕在所难免,更别提扛下物理伤害时也会留下的斑驳痕迹。
简单拾掇过后,她换好衣服,向格斗场准备室走去。
如今实验室出产改造人的数目越来越少,现存的三万多名实验品也时有减损。每天参与格斗比赛的名单都是轮流安排的,今天正好又轮到她。
听完赛制规则的介绍,零一等人拿上武器,平台从天井式的准备区缓缓升起至格斗场地面。
在透明的单人舱内,零一扫视观众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正对着她的方向,人群中有个十分扎眼的女人,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视线刚好也在看着零一,而这位客人身后站着的还是位高权重的May总管。
与其她成群结队的宾客们不同,此人独自坐在和所有人都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黑色的眼睛似乎有种莫名的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望进去。
对视只发生在瞬时,零一神色如常地别过头,在战斗开始的铃声中握紧了手中的两柄利刃。
这场下来,原本对例行公事的战斗毫无兴味的零一却罕见地打得格外卖力,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几次分神撇过观众席时,那个女人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只偶尔展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就是May带来的那位特殊的客人吗?
无论以什么方式,带我走吧……!
随后几天,零一都破天荒地主动让工作人员把她安排进格斗名单里。她一连打了三天,那个女人也雷打不动地来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零一再没看见她的身影。
*
把珍珠和贝壳带回家安顿好,没过几天,裴望矜就拿着周无渝转递的斗兽场邀请函,出现在了夜色中的主城东郊。
黑底烫金的邀请函在进入这片地界后便缓缓飞起,不远不近地飘在裴望矜跟前带路,直到某座不起眼的山脚下,才无声无息地落回她的手中。
地面突然开了个口子,随着“轰隆隆”的齿轮运转声,一道深入地下的台阶在裴望矜脚下浮现,尽头完全笼罩在黑暗里。
她借着邀请函散发出的微光,提灯笼似的往下走,穿过甬道最里边的暗门后,仿佛乌黑的帘子被掀开,视线豁然开朗,目之所及尽是纸醉金迷的景象。
情报中酝藏罪恶之流的斗兽场在来宾眼前,竟是装潢豪奢高雅的一副做派。
放眼望去,牌桌、台球桌、博.彩机和晚宴台应有尽有,悠扬的古典乐声飘扬在大厅一角的舞池里,空气中满是高档甜点的馥郁香气。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在这片区域内徘徊,有衣裙飘飘的上流人士和她们同样礼服裹身的舞伴,有端着酒杯谈笑风生的商人和政客,有衣袍完全遮住面容的巫师,也有和虎头帮一样的做派粗野之人。
在她们之间,还有不少侍应生模样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穿行着,为客人提供各种服务。
裴望矜双手插兜,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很快便有个侍应生迎了上来。
来人笑靥盈盈,一条手腕粗的麻花辫斜披在肩头,瞳色和发色都是琥珀般的浅棕。
她身高约在一米六,整体五官并不出众,却和谐得舒心,左眼眼角和右边脸颊上各有一点痣,开口时的嗓音如美酒般醇厚悦耳:
“欢迎来到斗兽场,尊贵的客人。您预约的格斗比赛项目将在二十三分钟后开始,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为您介绍场地内的各类设施和活动区域。”
裴望矜颔首,视线扫过侍应生胸前的名牌——
对方很是识趣地说:
“如您所见,我在斗兽场里的称呼是May,大家都叫我May姐,您直接叫小May就行。”
能被其她同事尊一声“姐”,看来这名侍应生职位不低,兴许也颇具话语权。
于是裴望矜回:
“那就有劳May姐了。”
天性开朗的侍应生笑得灿烂,很快便带她熟悉过了整个“贵宾休息区”,又在八点差五分时领她坐进格斗场的观众席。
“客人,这是全场视角最好的位置,和周围人也都离得比较远,您看这样满意不?”
裴望矜在她的指引下落座,点点头,May又递过去一张纸质和邀请函相同的“节目单”,说:
“这是本场的赛程安排,一会儿到点后会播报比赛规则,随后各位‘演员’就会入场开始‘表演’。”
裴望矜端详着那张纸,上面列了些宾客在观赛期间的注意事项,和今晚即将出场的“演员”名单。
May指着最上方的“No.75301”介绍称,这个改造人是斗兽场有史以来最得意的作品,原先还是五岁幼童时被从偏远地区带来这里,经受改造至今始终是诸多实验品中的战力之首……
裴望矜蹙着眉,听May事无巨细地说着“零一”接受人体实验的经历和她成长过程中较为出名的事迹。
很快,八点的钟声敲响,“演员”们登上了今晚的“舞台”。
May收了声,立侍于裴望矜身侧。后者一抬眼皮,恰好看见正对面那大名鼎鼎的——
No.7530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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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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