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刮过琉璃假寐的脸。
方才那句无意识的“枪”字，像一根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因天帝神念而高度警惕的心神。失忆的素心，为何会提及“枪”？战神冢内供奉的历代神兵，于她而言应是全然陌生。是神魂深处残存的碎片？还是……别的什么？
琉璃紧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眼皮上，几乎要灼穿她精心维持的伪装。被衾下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帮助她维持着呼吸的平稳绵长。她心中警铃狂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梦呓，引来了最大的危机。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雪中春信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彼此间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在无声地较量。
良久，那迫人的注视终于移开。
琉璃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挣扎。随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墨渊似乎在她榻边坐了下来，并未离开。
他没有立刻质问，但这沉默的守护，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拷问更让人心惊肉跳。他在观察，在等待，像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琉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仅仅是扮演柔弱与失忆，恐怕已不足以打消他此刻深重的疑虑。必须做点什么，将他的注意力引开，或者……将那危险的词语，赋予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色微明时，琉璃“悠悠转醒”。她羽睫颤动，缓缓睁开眼，眸中恰到好处地残留着一丝惊惧未消的茫然。她看向坐在榻边、闭目调息却眉峰紧蹙的墨渊，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与脆弱：“墨渊……你一直在这里？”
墨渊睁开眼，紫眸深处的风暴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看不出情绪的平静。“嗯。”他应了一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的动作依旧温柔，但那份温柔之下，却隔了一层无形的冰。
琉璃微微偏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却“虚弱”地晃了一下。墨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那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肌肤微微一颤。
“我……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她顺势靠回软枕，抬手抵着额角，秀眉轻蹙，仿佛在努力回忆，“梦里一片血红，有很多……破碎的兵器，还有……一种很冷、很尖锐的感觉，一直追着我……”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梦魇后的余悸。
“尖锐的感觉？”墨渊捕捉到关键词，声音平稳无波，“像什么？”
琉璃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不确定的困惑：“好像……像是一杆很长、很冷的……枪？”她将这个字再次说了出来，却将其牢牢限定在“梦境”的范畴内，并辅以“血红”、“破碎”等意象，将其与战神冢内庄严肃穆的供奉场景区分开来。
墨渊眸光微闪，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梦由心生，许是你神魂未稳，日间又受了惊吓所致。”他不再追问“枪”的具体细节，转而问道，“你平日……可对兵器有所偏好？”
来了！真正的试探！
琉璃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更加茫然的神色，轻轻摇头：“不记得了……只是觉得，那些刀剑斧钺，看起来都……有些吓人。”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对兵器的排斥，这与素心昔日抚琴弄花的恬淡形象更为契合。
墨渊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伪。殿内的气氛再次凝滞。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仙侍恭敬的通报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殿下，青岚医仙前来请脉。”
琉璃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青岚的到来，暂时缓解了她独自面对墨渊审视的压力。
青岚依旧是一身水青裙袍，步履从容。她进入内殿，感受到那异于往常的沉闷气氛，目光在墨渊与琉璃之间轻轻一转，却并未多言，只是如常行礼，然后上前为琉璃诊脉。
纤细的指尖搭上腕脉，温和的仙力再次探入。琉璃依旧全力压制魔元，引导着那模拟的仙力与素心的残魂气息流转。
片刻后，青岚收回手，看向墨渊，语气平稳：“上神魂息已平稳许多，只是心脉仍有些许紊乱，似受惊悸之象。陛下神念威严，非比寻常，上神初愈之体，受此冲击，需好生静养，切忌再受刺激。”她这番话，既解释了琉璃之前的异常，也隐晦地认同了“受惊”的说法，无形中为琉璃提供了一层掩护。
墨渊闻言，眼底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一丝，但那份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他看向琉璃，语气放缓：“听到了？好生静养，莫要再胡思乱想，夜间……更不可独自外出。”
最后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
琉璃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青岚又开了几副新的安神汤药，便起身告辞。墨渊亲自送她到殿外。
趁着这个间隙，琉璃迅速思索着。墨渊的怀疑就像一颗种子，已经种下，若不及时拔除，只会生根发芽。她必须主动出击，转移他的注意力，并将他对“枪”的疑虑，引导向一个看似合理的方向。
当墨渊返回内殿时，琉璃正望着窗外那株琉璃仙树发呆，侧影显得单薄而落寞。
“墨渊，”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我昨夜虽然受了惊吓，但迷迷糊糊中，好像……好像对那让心悸的气息，有一点点模糊的感应……”她转过头，看向他，眼神纯净带着一丝探索的渴望，“你说，那会不会……是我丢失的记忆碎片？靠近那里，虽然危险，但会不会……反而能刺激我想起什么？”
她将“危险”与“记忆”联系起来，为自己夜探战神冢的行为，提供了一个看似无比合理的、充满诱惑力的解释——一个失忆者，本能地追寻着任何可能找回过去的线索，哪怕那线索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墨渊身形一顿，紫眸骤然深邃。
记忆碎片？
靠近战神冢，能刺激她恢复记忆？
这个可能性，像一道惊雷，在他心湖炸开。万年来，他倾尽所能，用尽方法，都未能寻回她散落的神魂，唤醒她的记忆。若战神冢附近残留的、属于历代战神乃至……那柄枪的气息，真的能与她残魂产生共鸣……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诱惑，瞬间冲淡了他大半的疑虑。与让她恢复记忆、变回完整的“素心”相比，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凝视着琉璃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眸，那里面映照着窗外的天光，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挣扎与渴望在他眼中激烈交战。
最终，对“完整素心”的执念，压倒了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榻边，将她圈在他的气息范围内，目光灼灼地锁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警告与某种深藏的期盼：
“那里是战神禁地，封印着极其危险之物，绝非儿戏。即便为了记忆，也绝不可再擅自靠近。”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近乎蛊惑的温柔，“不过……若你当真有所感应，待你身子再好些，我……可以亲自带你去外围看看。”
琉璃的心，在他指尖触及的瞬间几近冻结，又在他后半句话落下时，狂跳起来。
她成功了！
不仅暂时化解了危机，竟然……还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光明正大接近战神冢的机会！
然而，墨渊接下的话，却让她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蒙上阴影。
“但在那之前，”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战神的冷肃，“你需要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琉璃下意识地问。
墨渊的目光望向殿外云海深处，那里是九重天的权力中心。
“凌霄殿。陛下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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