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燕京城已经全然陷入了秋季。边疆的战事接二连三地告捷,城中气氛也沉浸在欢庆之中。
沉竹依旧带着帷帽走出霍府,前去拂尘寺与润夏见面,也为霍间重祈福。
山上原先的绿草已变得枯黄,树枝之上零落地点缀着几片黄叶。
润夏仍先沉竹一步等在拂尘寺后的山头,她穿着不同于以往的浅粉色衣衫,手中挎着一个竹篮,竹篮之中放着将要带回王府的香囊。
“润夏,辨情使的事情可有着落了?“沉竹迫不及待地向润夏询问着这一问题。
润夏并未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可有获知些别的消息?”
“沉竹,我们找不到燕京先前的辨情使了。你我此后也不必在此拂尘寺相见。”
“你这是何意?”沉竹看着润夏脸上落寞又疲惫的神色,焦急地追问。
“我近来凭着外出替王妃采买祈福的由头离开王府,一直在调查此事,我从那面点摊入手,问遍了周围人,才得知了此人的下落,我又跟着这线索找了上去,但依旧一无所获。周遭的邻里在那之前的一天还见到了此人,可我寻至此处之后的两三天,邻里再没见到过他的人影,我也是不甘心的,从王府告了两日假,日夜在这周围探查蹲守,不见其踪迹。”
“那我们就这样放弃?”
“沉竹,在那之后的一个清晨,我在屋子邻近的河道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尸体未变紫发肿,显然是刚被杀害,抛弃到了河道之中。”
“怎会如此巧?”
“我也正是怀疑这一点,你我的行动兴许已经暴露在廷正监的视察范围之内,此事便到此为止吧。有廷正监在背后,我们事事都会晚一步,再继续行动下去,留给我们的结果只会更加可悲。”
沉竹听后,久久地沉默,她积攒的希望终是在这一刻破碎。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如此顺利地找到辨情使的线索,杨谣父亲的久不上奏,城中药铺近日因朝廷需要多出的宽乐草。
事情本已摆到了她的面前,是她太过冒进,孤注一掷,不愿相信。
出现问题的从不是燕京的辨情使,是那药铺的老板,完好归来的侍卫,连续失败的战争,才是真正的巧合。
“那便,到此为止。”沉竹将带来的宽乐草递给润夏,“此物交予你。若是能够破解出解药的配方……”
润夏接过她递来的宽乐草,诚恳地说道:“沉竹,我最后一次收到解药是今年的三月,若是那时你还未收到我的死讯,你我便于月末在此处相见,可好?”
“好。”
“这两只香囊赠予你,王妃每隔一段时日便会让我来此处祈福,今日偶遇霍夫人,便是缘分。”
沉竹接过润夏递来的两只淡紫色香囊,一只上面绣着白鸽,另一只则绣着一朵粉色的芍药花。
“多谢。”
“天色不早了,奴便先告退了。”
润夏说完便转身离去,留沉竹一人在原地看着残落的余辉逐渐在燕京城上空消散。
沉竹刚回到霍府,沁兰便递给她了两封从滁州送来的信。
一封信是由赵父赵母送来的,随信一并送来的还有几箱滁州的特产,沉竹将这封信读完,提笔想要在白纸之上写些什么回复,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另一封信是由章征送来的,信上说他定下了亲事,将在明年正月办下宴席,邀她们一家前去滁州赴宴。
章征的帖子一式三份,沉竹手边还有封一模一样的信是写给霍间重的,剩下的那一份也已递到了霍任芙手上。
她提笔恭贺章征新禧,并在信中写道,若无杂事侵扰,便一定携礼前去滁州相贺。
写完这些,沉竹对着面前那扇开着的窗子呆了许久,看着窗前被精心修剪过的园林景致,久不能回神。
随后,她像之前那般,将赵父赵母送来的信交给了沁兰,简单嘱咐几句之后,让她帮自己写封回信。
“夫人不自己写吗?”沁兰犹豫着将问题问出。
“你知晓我不善向父亲母亲表达些什么,你代我写或许能让父亲母亲看着高兴些。”
“夫人最近可是有些心事?”沁兰终是将心中的担忧问出,这些时日来,她眼中的沉竹总是有些喜忧无常。
“不过是夫君远行,我一人有些孤寂罢了。”
沁兰的花让沉竹开始反思自己先前的行为、神态,面对直接的死亡,她确是在近些时日之间太过喜、忧在表面,太过冒进、执拗。
“上次我想着给父亲母亲自己写一封信,写完过后总是觉得有些不满意,此次便还是想要交由你来写。”沉竹状作不好意思地朝沁兰笑笑接着说道:“此事交给你我还是极为放心的,你也不必为我担忧。”
“夫人安好便好,奴明日写好交给夫人,天色不早了,夫人也该早些安睡。”
“屋内烛火只余一盏,我自己灭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是,奴退下了。”
看着沁兰消失在夜色之中,沉竹将打开的房门重新关上,她将桌上亮着的那盏烛火吹灭,然后整个身体便脱力靠在了门上。
轻声的叹息在黑夜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但心中无尽的悲伤却足以将她整个人拉挎。
她想要哭泣,但眼睛却湿润不起来,与悲伤一并到来的还有恐惧。
她害怕自己行差踏错,被人抓入牢笼,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更害怕在字句之间不知不觉将自己和周边人的情感加深,缔结更深的连结,害怕自己在离去之时,还在眷恋这里的一切。
心中的缺口还在无限地放大,可沉竹还要面对下一个残酷的朝阳。
燕京的秋雨来得仓促又猛烈,一连好几日地上都维持着潮湿。
霍任芙自打那日收到叶准的信后,便也有些愁容。
“近日你可是有些烦心事?”沉竹将煮好的热水倒入茶壶之中,向霍任芙问道。
她今日与霍任芙在院中一处小亭中听雨品茶,打发着闲暇时光。
“这京中贵人们的雅趣我当真是欣赏不来,这不断的雨声我只觉得心烦。”说着,霍任芙将手伸出亭外,接了几滴从亭角滑落的雨滴,又缩了回来,回答着沉竹的问题,“嫂嫂可还记得上次叶准给我写的信?”
“记得。”沉竹浅笑着回应,她怎会忘记。
“叶准在信中同我写到,边境战役接连告捷,他也立下了些许功勋,约莫着此次归来便可自己在京中有间家宅,到那时,他想向兄长提亲。“
“提亲?“沉竹听到此消息还是有些惊异,她本以为叶准的心思尚且未定,不成想却已到了提亲这步,”这不是件好事?如何让你心烦意乱?”
“可我看到他信中将此事写明时,我却只感片刻欣喜,更多的是种水到渠成的坦然,我心觉不该这样,才会为此感到心烦。”
“那可有人让你不只感到片刻的欣喜?”
“没有。”
“那你可想好了是要接受还是拒绝?”
“也没有。”霍任芙沮丧地摇摇头,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沉竹未经此事,说不出些什么建议来,只得安慰道:“那不如将此事缓缓,离夫君他们归来还有些时日,俗语讲车到山前必有路,兴许到了那时一切便可拨云见日。”
“嫂嫂说的对。”霍任芙的心绪向来转变得极快,此刻便一扫愁容,展开了笑颜,“今日这茶倒是颇有几分韵味,嫂嫂快尝尝。”
“好。”沉竹笑着回应,随后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的确,茶色清透,入口甘甜,算得上是好茶。”
“对了,隔了这些时日,嫂嫂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沉竹低头看着自己左手食指之上的那块已经愈合的伤疤,笑着说道:“已愈合了,不过是小伤,劳心你如此挂怀。”
“愈合了便好。”霍任芙咬了一口备着的糕点继续说道:“提及此事我突然想到,嫂嫂可还记得前些时候廷正监在城中的那次搜查?”
“自然记得,此事在坊间口口相传,声势可谓浩大。“
“诶,可惜并未查出些什么来,我听闻廷正监挨家挨户搜查关键是要看每户人家的双手,凡是手上有些疤痕印记的,都被抓去问话了。“
“这可是有些激进?“
“我也觉得,不过涉及家国大事,谨慎些倒也无妨,只是搞得那些时日人心惶惶,总是有些不妥。“
霍任芙此刻提及的话题,足足让沉竹捏了把冷汗,她面色如常地为霍任芙空了的茶杯添了些茶水,又将霍任芙吃过的糕点让身边侍女添了新的进来,才向霍任芙问道:“那夫君可会受到牵连?”
“大抵是不会的,嫂嫂大可放心,兄长离开之前虽负责此案查办,不过后续的行动均转由廷正监监正管理实行,与兄长关联并不密切。”
“如此,我便也心安了。芙儿雨声可听腻了,我房中先前备着的香料还待你把玩,不如随我到房中待着打发时光?”
“早就听腻了,我即刻让人沏一壶新茶至嫂嫂房中,我便与嫂嫂一起去房中看看那些备好的香料。”霍任芙的语气雀跃,抬手投足之间已不见刚刚愁闷姿态。
“不过,这战事已持续了多月,不知夫君何时能够归来?前些时日,章征递来了帖子,不知是否来得及赶上?”
“应当快了吧,正月之前他们大约能够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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