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霍间重怀疑,是沉竹早在嫁去霍府之前就有过的预想,当她将沁菊的行踪说与霍任芙时更是料到了自己暴露的可能。
因而此时,沉竹心中只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出现了一丝慌乱,随后就不再有波澜。
她淡定地将桌上还在燃着的火烛熄灭,披了件水青色的外衣御屋外的冷风,行至厅中用饭。
沁菊并未在消息中写到要她做些什么,她也不欲多做些什么来为沁菊行个方便。
至于霍间重是从何时开始怀疑,霍任芙现下又是否知晓她兄长的疑心,对沉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沁菊那日说的话让她思考如何才能解开自己身上的桎梏,可目前她想不出办法,先前平常的日子也不曾给予她向外挣脱的机会。
如今廷正监清查城中赋凌司奸细,她便安然等着此事过去会得到何样的结果,若落得身死,她便也认下了这份命运对自己的判罚。
进到厅中,霍任芙早已候在了那处,身上穿着的正是沉竹由那日外出买回的银红色布料缝制好的衣衫。
“嫂嫂来啦。”霍任芙招呼着沉竹坐下,“兄长刚才又被陈大人叫去,怕是晚饭又没了着落,待会儿我想着去给兄长送些吃食,嫂嫂可要同我一并去?”
沉竹一眼看出霍任芙脸上的不自然,温柔地向霍任芙问道:“芙儿可是有什么事要亲去廷正监一趟?”
“可是今日我如此关切兄长让嫂嫂生疑?”霍任芙被沉竹看穿后尴尬地笑笑,“自兄长此次归来我便觉着有些不对,见嫂嫂上次只为我买了新布制新衣,便猜着嫂嫂与兄长间可是有了些什么误会,今日兄长归家,特意嘱咐我去廷正监为他送些吃食,我心中疑虑便又加深,想着叫上嫂嫂一并去同兄长见上一面,把话说开些。”
沉竹那日未给霍间重买下制新衣的料子,只是因为自己挑来挑去又是霍间重常穿的那几个颜色,一时有些犹豫,未做下决定罢了,不想此事在霍任芙眼中竟多了别的意思来。
霍间重的状态不对?这点她倒是没有发现,只是霍间重嘱咐霍任芙去给他送些吃食怕是想借此机会将霍任芙支走,给有心之人留出“作案”的空间来。
至于这有心之人是沁菊还是自己,倒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若是自己,答应霍任芙和她一并去往廷正监便是霍间重意料之外的事情。
想到这点,沉竹莞尔对霍任芙说道:“此事确实困扰我有些时日,此次我便同芙儿一并去,将事情同夫君说清。”
霍任芙听沉竹如此讲,面上的那些不自然即刻便消去,笑着同沉竹说:“嫂嫂能同我作伴,我真心欢喜。”
用过晚饭,提着食盒,沉竹同霍任芙一起坐上了前去廷正监的马车。
路上,霍任芙同她讲起了这段时间她不曾注意的事。
“嫂嫂可知兆云公主被遣去同覃国王室和亲?”霍任芙低着头,手指在衣裙之上互相勾连着,“我听闻对方是刚死了妻子空了正妃之位出来的皇子,妻子的头七还未过,那皇子便匆匆定下了这桩亲事。”
沉竹将手覆在霍任芙的手上,温和地说道:“此事并非你我能够预料掌控。你莫要因此忧思。不过,兆云公主的母亲与昭王的生母是亲生姊妹,在这婚事落定之前倒是未听闻昭王有何动作。”
“兴许此事早已得了昭王的许可。昭王野心勃勃,对那悬而未定的太子之位垂涎已久,若是能得覃国从中斡旋,这事情想必于他会简单不少。”
“眼下覃国势大,我国长此以往地战下去对国力定会有所损耗,倘若难以取巧制胜,与覃国议和倒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选择,只怕覃国并未做此想。”
“嫂嫂如此说,那兆云公主的境遇便是更糟糕了。”霍任芙感叹道,“昭王大抵也有自己的打算把。此人虽看上去狼子野心,好色无度,但城中不少百姓都称颂他的功名,前几年南部天灾,也是昭王派人通渠治水,颁了不少新策才让当地的百姓好过了一些,那时我在滁州也听闻此事。”
这与沉竹从沁菊口中听闻的别无二致,只是看到实处,真正做出政绩来的是昭王手下的那些幕僚和朝中站在他这边的达成,论他本人,便只剩识时务,听得进去话这寥寥几个尚且够得上轻重的优点。
“如此想来,看清一个人到底是难的。”霍任芙撑着脑袋轻叹了口气,“不过,昭王背后的助力也是极大的,不然则能将先前的婚事都办成了利于百姓的国事。如此错综的局势之下,兆云公主离得漩涡近了些,身上那些富贵便成了枷锁。不知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让人过上几天既无外敌,上下清明的日子。”
沉竹握着霍任芙的手,未发一语。
马车渐渐停下,霍任芙先一步牵着沉竹的手走下车辇。
不似沉竹先前在廷正监门前想尽办法自证,才得以进入廷正监的大门,霍任芙手中拿着一个铜制的腰牌,自在地进了廷正监。
“这铜牌是?”沉竹边跟着霍任芙进门,边问道。
“先前我不是常来廷正监送吃食,有时门前守卫更换,我便要在门外被拦上几个时辰,兄长便把这铜牌给了我,好让门前的那些守卫接下食盒拿给兄长,我便也可返程归家。”
沉竹了然地点了点头。
引路的人将她们带至一间房中,此处正是那日沉竹进到廷正监中同霍间重一同用饭的地方。
沉竹坐下,看着面前的霍任芙将食盒中的菜一个个摆了出来。
“可要找人将夫君寻来?”
“不必,嫂嫂安心在此处坐着便是,兄长办完事便会来此休憩,待会儿我亲去把兄长找来同嫂嫂一起用饭。”
霍任芙低头笑着将一盘盘的菜都摆了出来,将碗筷也摆放整齐,随后便急着起身去寻霍间重。
“芙儿莫要如此着急……“沉竹话音还未落下,霍任芙就已消失在了眼前。
不一会儿,霍间重便被霍任芙找来,稍微交代了一两句过后,霍任芙便带着笑容匆匆离去。
“你来了。”霍间重坐下,边说边拿起碗舀起汤来。
“夫君见到我很意外?”沉竹垂着眼,敛去眼中的情绪。
“霍府离此处有一段距离,劳你和霍任芙前来未我送这些吃食。”霍间重说罢,将盛好汤的碗放到了沉竹面前。
沉竹没做出回应,只是拿起调羹,默默喝着眼前这碗尚还冒着热气的汤。
“前些时日,陈年同我道谢,说是多谢你那日在陈府为他家夫人说话,现下他家夫人身子好了大半,急着邀你去陈府做客,他们夫妇二人好亲自谢你。”霍间重恍若没事人一般继续同沉竹话着家常,“不知我可有幸让夫人带我一同去?”
“夫君去陈府可是有事?”
“陈大人刚从周邑归来,我便想着亲去拜访一番。”
“我怎敢阻拦夫君的公事?小陈大人可定下了日子,我好备些礼同夫君一同拜访。”
“五日后。”
霍间重说完,向沉竹碗中添着菜,沉竹知晓那是他从赵父赵母口中问来的赵叶芊幼时爱吃的菜肴。
她抬眼看向他,不解他神色举止间的坦然。
“夫人可有乳名?”霍间重冷不丁地发问。
“父母亲常叫我芊芊,不知可否算作是乳名。”沉竹对答如流,“夫君可有自幼被叫到现在的小名?”
“霍任芙一句兄长从小叫到大,父母亲在时也常唤我大名,章征、郑子寒他们常叫我,倒真没什么小名一说。”霍间重对上沉竹早已将不解藏起的眼,“不如夫人为我取一个?”
“我来为夫君起?”沉竹疑问道。
霍间重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来跟她玩名字游戏?
“正是,起好了夫人往后便可如此唤我,总叫夫君未免显得生分了些。”
沉竹还是疑惑地看着霍间重一阵才开口:“我倒觉得夫君这一称呼并不显得生疏,不过夫君既让我起个名字,不如叫轻轻?”沉竹扬起了嘴角,同霍间重继续说道,“夫君身上的担子太重,身边事务太繁杂叫轻轻也算图个好兆头,望往后事务能让夫君人轻快些。”
“轻轻。”
见霍间重轻读着这么一个将要属于他的“美娇娘”名字,沉竹心中便觉得滑稽,面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深。
“那便叫轻轻,同夫人的小名倒还有些相像。”霍间重的神色并未有多大的起伏,极为自然地接受了沉竹为他取的这一称呼。
轻轻,芊芊。
沉竹不再像先前那般笑得真心,“夫君喜欢便好。”
是她太过贪婪,坐享着赵叶芊的人生却又无时无刻不想敲碎这外壳,让他人好好看看其中的自己。
霍间重不再给她添菜,他似乎也在犹豫着什么。
二人不再言语,安静地将饭用完。
明月高悬,霍间重公务缠身无法归家,于是和来时没什么区别,沉竹与霍任芙同乘一车返回霍府。
“嫂嫂和兄长可还畅快?”见沉竹上车,霍任芙便急着问道。
“托芙儿的关切,我与夫君聊得很好。”沉竹笑着回答道。
“那便好,不枉兄长特意来找我一趟,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嫂嫂来廷正监与他相会。”
“是夫君特意找我前来。”沉竹颇有些惊讶地问向霍任芙。
“是呀,我是不是装得很好?现下见嫂嫂与兄长重归于好,我心中也欢喜不少。”
“芙儿装得很好,我不曾分辨出来。”沉竹应和着霍任芙的话,神思却早已跑到九霄云外。
沁菊身在王府,要想得知霍府的情况其实十分容易,毕竟霍府门外整日都有昭王府的人暗中盯梢,若是她猜的不错,沁菊今日就会动手。
照她所想,霍间重既已对她的身份起疑,何需将她支来廷正监,留在霍府岂不是让他捉到马脚?
不似月光之皎洁,沉竹的心越想越乱,万千思绪都绞做了解不开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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