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那件案子其实根本无需如何调查,廷尉府的仵作查验过后,得出那药铺老板杨称和是中毒而亡,此毒十分狠厉,杨称和嘴唇青紫、七窍流血而亡,因而廷尉府怀疑是有人迫害其下毒,可现场并未发现别的线索。
但经仵作与药师比对过后,发现此毒由岭南之地一种特有的草药制成,那是已覆灭的朱国的领土。
霍间重便遣人去杨称和家中再次仔细搜查,将其家中屋顶的一片瓦片摔碎后,发现了其与朱国赋凌司往来的书信,信中记录了朱、兆两国一次对战中,兆国国君对战役的态度,白日和夜晚从燕京皇城离开的粮草、兵马……
那场战争发生在朱国覆灭的前两个月左右,这封信封于泥瓦之内却未有人前来拿取。朱国的内乱想必那时就已经开始。
若依照这封书信的时间算起,杨称和从最后一次收到解药到如今身亡,不过半年前后而已。
以上种种在景王的授意下并未全权告知廷尉府,此案也以自裁结案。
这其间涉及难言的隐秘,霍间重无法对沉竹全盘托出,他想,沉竹并非是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要他的一个解释,解释自己为何多日未归府,自己如今又在做些什么。
于是他在次日归家之后,便径直找到沉竹,想向她说明。
彼时的沉竹还在院中同霍任芙闲聊,想着何时去这燕京城内好好逛逛。
霍间重找到她,拉起她的手,将她整个人从石凳之上拽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过匆忙,沉竹手中的花生壳都掉到了地上。
她被霍间重一路拉到了正屋,然后看着眼前人将冲开的房门又轻轻合上。
沉竹心想不知这人吃错了什么药,将她硬生生地拽至此,拉得她手腕生疼。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有些发红的手腕,还是将语气变得娇软,向走至自己面前的霍间重问道:“夫君有何急事?将我的手都抓红了。”
“是我有些心急。” 霍间重不知从何处找来了药膏,接过她隐隐发痛的手,轻轻用手揉着。
沉竹颇有些惊奇地看着此时主动又温顺的霍间重,重复了自己刚才的问题。
“昨日你同我说你有些不悦。今我便是因此来找你。”
不待沉竹回话,霍间重便低着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城北的案子在几日前就已结案,案情我无法同你说清。景王在设府宴那日让我暂代廷正监监副一职,廷正监事务特殊,往后也许许多事我都无法向你坦诚,你我既结为夫妻,此事上是我对你不住。“
霍间重将话说完,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沉竹,她的手在抹好药后也并未松开,一直握着。
窗外的光被他的身影遮盖住,沉竹在阴影之下眨着眼。
“无事,夫君能同我如此讲,我已经很欢喜。“
许是因为没有得到案件真正的经过,又或是因为在霍间重说话时,自己心中产生的那些杂乱心思,沉竹说话时很平静,像她本来的模样。
“如此,便好,往后我的其余事都会告知于你,紧急之时也会让叶准前来送信。“
“多谢夫君。“
霍间重见她面色并无异常,松开了她的手,起身从房中离去。
沉竹则在床上坐着,抛去心中的杂乱,陷入了思考。
霍间重如此遮遮掩掩想必事情涉及隐秘,若当真按自己脑海中最坏的想法推进,死去的药铺老板是同她一般潜伏的赋凌司细作,从最后一次她接到解药的时间往后推移,此人不过活了将近六个月,远不足她所设想的一年。
那自己岂不是……
生命在想象中被急剧缩短,沉竹不敢再多想,可思绪不受控地继续延伸,脸上哀戚恐惧的神色还是不由得露了出来。
没了霍间重的遮挡,窗外的阳光不知所畏地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脸色照得苍白。
她只是想活,为何如此艰难?
沉竹和霍任芙定下前往离燕京不远的一处景致宜人的寺院,出行的日子定在朝中之时,但临走之前,他还是被前来报信的郑子寒叫走。
沉竹意外地松了口气。
途中山路,马车少不了颠簸起伏,但和她同乘的霍任芙一路上都在同她闲聊,说些趣事,路程少了些难捱,变得很快。
沉竹与霍任芙交谈着下了马车,沁兰、沁菊和霍任芙带来的侍女跟在她们的身后,叶准也被霍间重派来跟在她们的身旁,充当护卫。
此寺院名为拂尘寺,依山而建,香火旺盛,在燕京小有名气,因而哪怕今日天气不晴,仍有不少人前来参拜。
沉竹这几日努力将绝望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抛去,以毕竟未得到准确的答案安慰自己。
上完香后,沉竹跪在佛前祈愿,诚心祈愿霍家兄妹一世平安喜乐,霍母在上天安好,也诚心祈愿自己长命百岁。
沉竹睁眼,接过沁兰递来的签筒,又重新闭上眼,摇晃签筒,等待着命运的指示。
只听竹签落地,沉竹将落在自己身前的竹签拾起查看。
下签。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将此签塞回签筒,闭上眼,重新摇晃。
还是下签。
再摇,再看。
下下签。
沉竹盯着被自己捏在指间的竹签,用面上的平静按捺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强忍着自己不将手中的木签同签筒一起狠狠摔在地上。
“夫人莫要忧心,不如拿着此签去向一旁长老询问一番,兴许能得到指示与转机。“
沁兰边说着话边将跪着的沉竹扶起,沉竹也依她的话,去向寺中的长老解签,寻求破解之法。
长老为她寻了一句诗,还说了许多话为她解惑。
沉竹认真听后,请了符纸香囊,又添了不少香火钱才离去。
霍任芙此时也从另一间小阁中走出。
“嫂嫂你我上山去看看吧!山上景色定当不错。”
“好。”
沉竹与霍任芙并肩上山,叶准等一行人则在山下等候。山上除去从山脚下便可见的绿树,还有不少成片的野花奋力开放着。
沉竹却无心欣赏周遭美景,她回想着刚才长老同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柳暗花明,可寻方向。
她期待转机的到来,又担忧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够持续到转机的到来。
她的心事重重被一旁的霍任芙看在眼里。
“嫂嫂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同我说说。”霍任芙语气关切,语气充满担忧。
沉竹勉强对她笑着,却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所幸一旁的沁兰出声,代她回应了霍任芙的担忧。
“夫人今日签运不佳,刚刚听完寺中长老解签,此时大抵也是因此有些心不在焉。”
“原是这般,嫂嫂切莫因此忧伤忧虑,许是今日运气不佳,那小小竹签能定下的事少之又少,往后该如何还是要看自己,每日多喜乐,尽力地活着,才是破除一切厄运的根本。”
“你瞧。”霍任芙吹去路边采撷来的野花上的尘土,将花别至沉竹的耳后,“‘羞花闭月花愁颤’如此山间灵花别至嫂嫂耳畔,都有些自愧不如呢。”
沉竹终是因霍任芙的夸赞展颜,二人到底还是一路有说有笑地行至半山腰。
然就在二人欲再上山时,却遇到了下山的人。
来人是与沉竹有着两面之缘的王府侍女。
“霍夫人安,霍小姐安。”
“你是?”一旁的霍任芙提问。
“奴乃景王妃侍女润夏,今日来浮尘寺是来替王妃取些祈福用的香囊。既然遇见,这两个香囊便赠予夫人与小姐,算是王妃的一片心意。”
沉竹和霍任芙从润夏的手中接过两支纹样不同的淡紫色香囊。
霍任芙将香囊放到鼻尖浅嗅后向润夏又问道:“此香囊是何种香料制成?香味极为沁人。”
“王妃对香味敏感,擅于制香,其中应当添加了丁香、薄荷、紫苏、陈皮等一些香料,具体用料多少我也不甚知晓,夫人小姐喜欢就好。”
“还是要多谢王妃赐福。”沉竹轻声道。
“是,要多谢王妃。”
“夫人、小姐的谢意我会向王妃传达,时候不早了,奴便先回王府了。”润夏边依次向沉竹和霍任芙行礼边说道,“霍夫人、霍小姐再会。”
说罢,润夏便从二人旁边经过离去。
沉竹手中淡紫色的香囊上绣着几片嫩绿的竹叶,她不免心中一惊,可面上依旧状作平常,同霍任芙一起登上山顶,又缓步走下山去。
回程时已是夜晚,还略下起小雨来。
沉竹烟灰色的裙摆在下车回府之时还是被洇湿,沁菊在身旁为她撑着黄色的油纸伞,陪着她回到正屋处。
路上,叶准告知于她霍间重今日晚归,不必等他。
“帮我备水沐浴吧。”
沉竹支开随她进屋整顿的沁兰和沁菊,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开今日收到的那只香囊。
她坐在窗下的木桌边上,在烛火的照映下打开了那只绣着竹叶的淡紫色香囊。
果不其然,香囊中塞着一张折叠后的纸条。
她将纸条取出,在阅读过纸条上的内容过后,将纸条放在烛火之上燃成灰烬,随后又将落在桌面之上的灰烬清理干净。
许是柳暗花明,纸条上写道:下月十五,拂尘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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