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司命翻看天命簿。
六道轮回，以凡世众生居多，光是名为覃知聿的凡人就有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个。司命找到天帝陛下梦见的那位覃知聿，原来他来自郢朝，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这时，婢女来报，青鸾仙使来访。
那日地牢一别，青鸾仙使又接连和几位丰神俊朗的男仙结下情债，过得很是潇洒。今日更是潇洒地带来杜康君新酿的桑落酒，势要与她痛饮一番。
“美酒佳酿，”青鸾仙使喝得醉醺醺的，靠过来揽住她的肩，“佳人在怀，这才叫神仙过的日子。”
司命拨开她的手，没好气道：“我可没有你的好福气，在西王母座下领个虚职，整日闲得发慌，只管享乐。”
“听闻二郎又来托你办事？”青鸾仙使笑嘻嘻道，“我的好司命，你理他作什么？莫非还对他情缘未了？”
司命笑道：“谈不上情之一字，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清源君应承我，若我办好这桩事，就把哮天犬借给我玩儿个几百年。”
青鸾仙使眼睛一亮：“当真？上回西王母娘娘寿宴见二郎带来过，那小狗真是可爱，若你借来了，别忘了也给我玩玩。”
浓醇的酒液滑入腹中，灼烫她的仙元。自从赤焰天火中起死回生，她便愈发讨厌寒凉的东西，青鸾仙使懂她，特地带了热好的酒。
仙元猛烈跳动，似擂鼓。她隐约感知到不详，却不知这股不详的预感从何而来，顿了顿，说道：“不过我思来想去，着实奇怪，一介凡人，甚至未曾封王称帝，却能入天帝陛下的梦，并不合理。”
“原来二郎托你办的是这事？”青鸾仙使脸色一变，“我劝你一句，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天帝陛下要办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推拒的。不过难得见青鸾仙使如此惊慌，司命好奇问：“为何不能插手？”
青鸾仙使叹息一声：“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昨儿陪西王母娘娘参加东海龙王儿子的满月宴，半路遇上佛祖，听他老人家提了两句。”
佛祖掌无边大乘佛法，乃天地尊主，近几日察觉异况，放舍利之光，意图探究，方才知晓天帝陛下所做的梦，凉意顿生。
“舍利子收回来后，末端发黑，佛祖说恐怕不久后将有一场浩劫到来，而且很有可能和那个凡人有关。”青鸾仙使提醒，“若只是用天命簿子探问他的命数也就罢了，只是切记切记，千万不要逆天改命。”
她摆弄着酒盏，笑道：“天命哪是那么容易能改的？即便是一个凡人的命数，也自有天定，一个小环节的改动，便能牵一发动全身，就算引致天地祸乱也寻常，我身为司命神，比你更懂因果承负的道理。”
青鸾仙使临走前留下不少未开封的酒坛子，她索性自斟自饮，大醉一场，眼神迷蒙地看不远处的楼阁，飞檐翘角，被丈高的松柏遮掩，中间有道圆形的景墙，瓦石上立着两只橙白相间的灵鸟，扑棱棱地飞起了，又旋转着下坠。
这里是天界，司命神的府邸，因布置得别有生趣，被众仙誉为“天上人间”。
而她是司命神，早不是原来那株脆弱可怜的无忧草。
体内的仙泽愈发浩荡汹涌，如同忽起暴风的海面。她醉狠了分不清今夕何夕，抬手一招，天命簿竟从书房里簌簌飞来，在半空中放大数十倍。
黄纸红字，书页间倏而生出一股无穷大的吸力，顷刻间将她卷了进去。
她看到了凡人覃知聿的一生。
他这一生，经历过三起三落。
覃知聿，字映南，少聪慧，敏而好学，十三岁为诸生，十七岁登科，答承帝策问。帝奇之，曰：“国之重器也。”诏供奉翰林。天景二十七年，许谢文案败露，牵连甚多，帝不悦，罢为庶民。昭华公主悯其才，多番求情，遂诏为观文殿学士。三十一年，瞿肖反，适从骠骑将军讨之，连平西域数城，帝大悦，拜监察御史，不足半载罢黜，流放岭南。
知聿平生济世爱民，三十三年，卒，赠太子太师，谥曰：“忠侯。”万民恸哭，经久不绝。
曾有传言，知聿与雁门郡浣衣女私交甚好，亦有传言，昭华公主欲招其为驸马。然他一生两袖清风，终身未娶。
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落魄潦倒的囚徒，三十年光阴如走马观花从她眼前略过。天命簿以朱笔书写，覃知聿跌宕起伏的一生，仅用寥寥几笔写尽了。
次日晨起，司命换上朝服，登朱陵台。
此处乃天帝陛下召众臣听政之地，司命三跪九叩礼拜过，忽然听到一声轻咳。
她蓦然抬头，杨戬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定了几秒，道：“陛下，司命到了。”
天帝道：“你来得正好，那个名为覃知聿的凡人如何了？”
司命恭谨道：“天命簿已写完覃知聿一世的命数，陛下又梦到他的丧礼，想必他已经死了。”
“孤知道他死了，”天帝皱眉道，“这其中是否有冤情？”
司命踌躇片刻，答道：“确有冤情，只是……”天帝打断：“冤从何来？”
她不得已，只能将天命簿上看到的大致说了一遍。
天帝听后若有所思：“看来这个覃知聿是至清至洁之人，今次他既然入了孤的梦，孤就助他起死还魂，时空回转，沉冤昭雪，功德无量，万世称颂。”
话音未落，她已急声制止：“陛下，覃知聿生来注定落得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下场，此乃天意，陛下若强行施法令时空回转，扰乱因果，最终只会反噬自身啊。”
天帝不悦道：“天意？难道不是天意让他入孤的梦境？”
司命一时语塞。
天帝又看向一旁的杨戬：“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慈悲为怀，博爱众生，初心是好的，即便改命不成，众神也会因为陛下的善心而甘愿拜服，以陛下为首，”杨戬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让天帝原本铁青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他话音又一转，“不过司命的担忧不无道理，臣以为——只有一个办法能避免反噬。”
司命猛地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沉。
果然，听见杨戬道：“正所谓成住坏空，冥冥当中自有天定，我们神仙只是局外人，若是擅自违背因缘果报的法则，恐生祸端。但若是暂离神位，转世成人，成为覃知聿命数的一部分，以凡人之力助他，可保无虞。”
天帝提起一些兴致，笑道：“爱卿这法子虽好，可惜风险太大，转世投胎成凡人，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再也无法重回神界了。”
杨戬上前一步，朗声道：“臣斗胆，愿为陛下放手一试。”
天帝大笑：“你倒是爽快，不过孤若答应放你下凡，只怕云华天女会日日来哭，吵得孤不得安生的。”他沉思片刻，方道：“罢了，就让司命去吧。”
杨戬神色忽变，刚说了“陛下”二字，已被她抢先道：“臣领旨。”
从朱陵台下来，行至南天门，琉璃瓦上迸发宝光，仙云飘荡。负责看守的天将见了她，忙矮身行礼。
身后忽然有人用力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她惊讶回头，撞上那双熟悉而又深刻的琥珀色眼眸。暗含神光，仿佛世事流转一晃而过。
“沉亦，别任性了。”他的音色比往日沉，似是生气了。
任性。这对于如今的司命是一个着实新鲜的词。所以她笑了一笑，道：“你放心，我有分寸。陛下考虑得周到，我掌握生死寿夭，又有天命簿在手，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杨戬犹不放心，道：“我送你一程。”
神仙若想转世成人，需封闭仙元，卸去一身神泽，变得与凡人无异。
“可能会很痛，”往生海畔的仙使怯怯地告诉她，“神君且忍忍，大抵两三个时辰就好了。”
连赤焰天火都熬得过去，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往生海是万物生灵死后投生之地，只有喝下孟婆汤，跳下往生海，方能转入六道轮回当中。整整两个时辰，她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仙山，强忍剧痛，任仙使替她施法。
有时实在受不了也会痛叫出声，杨戬始终陪着，她多叫一声，他的脸色便愈发白上一分。待仙使收起法象，她才撑着疲累的身体净面更衣，换上一袭干净的白色衣裙，准备投生。
“神君无需喝孟婆汤，待投生之后，原来的记忆仍然保留，”仙使言辞切切，再三叮嘱道，“只是封闭仙元，法力是一点都不能用了，若是强行突破禁锢，必将重创神君的仙体。”
她笑着应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白衣素面，乌发如云，脱离神位之后，反倒像极了最初那棵小小无忧草。
这副模样也让杨戬莫名恍惚。等她摘去发间的玉钗，向往生海走去，正要擦肩而过时，杨戬晃了晃身子，又低唤了一声，“沉亦”。
她置若罔闻，纵身一跃，跳入海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