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玄都观出来,天朗气清,一路畅通无阻,待到逐影斋,又退了租赁的马车,已是月升中天。
乔苑珠这几日闹缺了觉,今日又起了个大早,爬了一整日的山,诸多纠缠,已觉得头重脚轻,眼皮挂不住,匆匆洗漱便上床睡下。
不知混沌了多久,眼前突然亮了一下,睁开眼是漫天飞雪,一片白茫茫,透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低头看下去,鞋子破了好大个洞,露出来的脚指头已经冻得通红,尝试着动了动,没什么反应。
抬头看向四周,商铺家舍门窗紧闭,四下空寂无人,这好像是回到了她刚逃出公主府那年冬天,彼时的桑桑国刚经历了战乱,百废待兴,又恰逢疫年,到处闹起了饥荒。
盖满白雪的无人街头,一顶花青小轿很是乍眼。
大雪天出门的富贵人家夫人,正要去城外的三清寺,眼瞧着年纪不大,头发盘得端端正正,皮肤白皙水嫩,面带红晕,一双嫩如水葱的手轻轻抚在尚平坦的肚子上,小轿抬着,身边紧跟着个老嬷嬷,又是盖被,又是递手炉。
已是三日不曾进食,饥肠辘辘的她鼓起勇气扯开笑脸迎上去,跪下拜了三拜,说了好半天多子多福的吉祥话,又手舞足蹈给夫人祈了个福,不知是本身就高兴还是被她逗开心了,夫人抬手让嬷嬷赏了几个馒头几块点心,她又跪下拜了三拜。
她手中握着一块点心囫囵啃起来,又将剩下的馒头捏捏实塞进怀中,急步走进小巷,心咚咚咚跳个不停,眼睛忐忑地盯着周围,呼出的热气烫红了脸。
七拐八绕,迷宫似的小巷子里,前头突然闪出几个高大的身形,乞丐模样,看起来全都比她大出好几岁,手中还各自提着棍子。
她心头打鼓,朝后退了两步,转身就开跑,哪知道身后也被人堵了来路,同样提着棍子,对方早就盯上她,是有备而来。
逢乱世,女孩儿似乎比男孩儿要讨人可怜些,她又生的可爱,举止间是分寸和礼仪,尤其讨富贵人家的夫人欢心,打赏领的又多又好,这伙人像是摸到了规律,也不主动去讨要了,只跟着她。
已连着被抢了三回,她心知这一回断不能再让,再让,她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深冬里就是个死。
将胸前的衣襟紧了紧,又四下望了望,捡起一根树枝,紧紧握在手中,恶狠狠地对向领头的那个少年。
她哪里是一群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逼到了墙角,几个人扯着她的头发,一个人上手正要撕开她的衣裳,她见势逮住那人的手死死咬住,任其他几个拳打脚踢都不放。眼睛里都流血了,嘴角也咬破了,怀里的馒头掉了一地,就快扛不住,正在此时,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官兵来啦!”
几个小乞丐一听官兵来了,停了手,其中一个往巷子口瞧了瞧,好像的确有官兵的影子,几个人顾不上抢馒头,灰溜溜跑了。
一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伸到了她面前,另一只手又递上一张像是从破旧麻衣上面裁下来的角料做成的帕子,帕子右下角还秀了朵翠雀花。
对方看着她,笑眯眯地道:“你真勇敢,被打了也不哭,还知道咬回去!我很喜欢你,你配得上做我的朋友,我叫庄林巧,你叫什么名字?”
她擦了擦脸,朝后拢了拢蓬乱的头发,道:“我叫晓晓,多谢你。”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以后你说是我罩的,没人敢欺负你。”
乔苑珠没握住那只手,也没接递过来的帕子,兀自扶着墙爬起来,弯腰捡起地上黑乎乎的馒头,罢了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儿,十来岁,白白净净,一双狐狸眼生的明媚又张扬,鼻梁高挺,颇有些异域味道。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任她,怯怯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说了,看你勇敢,我这人最喜欢自己争的人了。”
“......谢谢你。”乔苑珠伸手进怀中,将其中最好的一块点心递给了对面的人。
后面连着好几天,庄林巧日日跟着她。
上午给她送吃的,帮她打跑欺负她的乞丐,下午拉着她去街口老槐树下堆雪人。
她感受得到,庄林巧的手是极温暖的。
画面转的很快,庄林巧拉着她奔跑在林子里,她们一直跑一直跑没有停,她心跳太快了,喘不上气,忙拽了拽她想要慢点,可是庄林巧头也不回,一刻也不停。
跑了好久,跑到一个荷塘边上,荷塘一片漆黑,看不见一点颜色,她害怕极了,突然庄林巧松开了她的手,往她背上一推,脚下踏空,接踵而来的是眩晕和窒息,眼前又是一片混沌。
乔苑珠猛的惊醒,只觉背心一片濡湿,来不及回味梦境,就想起身,却发现身体瘫软无力,如何都动不了,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似的难以喘息,想喊阿青,喉咙也似被什么堵住,眼皮睁不开,只剩脑子一片清醒,心中明镜儿似的。
她料想,自己定是又被哪家小鬼给缠上了!心中直呼倒霉!
眼下孤立无援,只得心中念诀,试试看强开咒印,只要咒印一开,普通小鬼小妖定能被驱走。
她心中默念多遍,咒印毫无反应,身体依旧无法动弹!
正焦急着怎么办,突然听见枕头下呲啦一声,又闻到一股纸烧焦的味道,她心中顿时大喜,是玄都观的符纸点燃了!
毕竟是玄都观观主给的符纸,想必是有用的,所以她在睡觉之前就在屋内贴了几张,又往枕头底下塞了些,看样子,这妖物一来,虽没有立即起作用,时间一久,符纸感应到自燃了!
妖物似乎被突如其来的符箓震慑,施的法立时破了。
她猛地睁眼,还真见一面色铁青,面上横七竖八长了六只眼的赤身小童趴在她的胸口上!
血口大张,口中有妖气聚形,一路延伸至她的口鼻,一双鬼手又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难怪她梦里梦外都没法呼吸,这小鬼在吸她的精气!
有魇童,赤身童子的模样。
民间传言,有个妇人怀胎十月生出个长相丑陋的怪胎,怪胎不仅长相奇丑无比,还十分痴傻,被人嘲笑长得丑陋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笑不说话。
无奈他阿爹阿娘也不喜欢他,常常不给他饭吃不给他衣穿。他想不明白,还以为爹娘也跟其他人一样,是被他的脸吓到了,他便找了石头在自己脸上乱涂乱画,期望改变自己的面貌。
石头划过便是一片血肉模糊,远了一看还以为是长了六只眼睛。
他爹娘实在受不了别人的指摘,找了个机会将他掐死了。
他死后执念不散,经高人指点,修成妖身,专门在晚上摸到人床头,给人造梦趁机吸人精气,若是不设防,沉湎在梦中,便会被它吸干精气而亡。
乔苑珠腾地翻身下床,魇童跟着骨碌碌滚到地上,她立刻捏诀,聚出灵焰朝它掷去。
趁着魇童忙着躲避,又聚出法力凝成一道鞭握在手中,蓄力朝魇童的腰身甩去,要是捉住这只魇童,不仅报了仇,还能取了它的怨力,一举两得,送上门的大礼,岂有不受之理?
不料魇童个头小,身体滑溜溜,一个打转就从法鞭下逃脱了,那魇童似乎并不恋战,转头朝她阴森森地笑了笑,跳窗就要逃。
乔苑珠觉得甚是奇怪,这魇童搞这么一遭,什么都没拿到,纯粹来恶心她,如今又只顾着逃跑,倒像是想要引她去什么地方。
思来想去,她转头从枕头底下摸出没烧完的符箓,开门寻着魇童留下的妖气找过去,也不着急去追魇童了,只观察魇童逃跑的路线。
魇童跳窗而出,没走小道,从逐影斋一路沿着西街大道朝东,东面是临惠坊,晏京城最大的烟花柳巷。
晏京城民风开放,晚上亦不宵禁,乔苑珠顺利进入了临惠坊,然而到了坊里,魇童的气息就断了。
坊中长街一眼望不到头,一路华灯璀璨,街边叫卖不绝于耳,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许多衣着艳丽的女人在街上走着,纱衣衬得身形影影绰绰,男人们推杯换盏,俨然一座不夜城。
乔苑珠走到一个卖女人玩意儿的摊子面前,拿起一柄青白玉色团扇,扇面做成了鸭梨的形状,中央绣了一只翩翩的蝴蝶,右下角一簇蓝色翠雀花十分惹眼,扇面下还坠着一排珍珠吊坠,扇动起来晃晃悠悠叮呤作响,她轻轻抚过那簇翠雀花,想起刚才做的梦,想起梦里递给她手帕的人,心中思绪万千。
突然听得有人喊:“明月仙居掌灯啦!”原本凌乱的人群突然变得有序,都朝一个方向涌过去。
她顺着人潮走,抻着脖子越过人群朝前望过去,只见无边的湖面上,一幢五层的红色楼阁赫然矗立,梁柱间挂满了制式统一的纱灯,楼顶一盏巨大的莲花灯笼正被高高挂起,由于建在湖中央,看起来并不能直接上去,需得到前头递牌坐画舫。
忽听得一人道:“掌莲花灯,这是又要选仙倌儿,还是要进新倌人啦?”
“肯定是选仙倌儿,花车游行几日前才结束,哪有这么快,我有个远方亲戚,他家女儿今年也要去选新倌儿,还在制衣裳呢,听说年头定的亲事都推啦!”
“被选上了有什么好处吗?”乔苑珠疑惑问道。
那人见乔苑珠十六七岁,生的可爱,颇有些亲近感,不作设防道:“当然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啦,就不用在穷日子里蹉跎啦。”
乔苑珠兴致缺缺,正想走,忽又见前面人群自动分列两旁,一抬小轿停在中央,里头款款走出一仙姬般的小娘子,看身形穿着,与昨日在花车中见到的那名舞姬十分相似。
那舞姬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也从人群中抬眸望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停顿片刻,浅浅一笑便登上画舫往小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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