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立琅第二次跟严哲打招呼，他轻车熟路地到接待室候着，身后跟来三四位西装行头的年轻人，看起来也是律师，客气地打过招呼后悉数挤进了屋内。
狭小的接待室一下子挤满了人，严哲立在门口，看周立琅熟练地拿出文件，抬眼看向自己，“严副队，我们开始吧！”
走廊上转瞬剩下迟骁和唐峻伦。
迟骁做了个请的姿势，没想到唐峻伦越过他的目光径直看向他的身后。
迟骁皱起眉头，出声提醒，“唐先生，这边请。”
唐峻伦笑了笑，“好。”
等他的身影隐进接待室后，迟骁才回到笔录室，看向宋世雩，“宋先生果然好命，有这么强大的律师团保释，公司老板亲自来接人。”
宋世雩紧抿双唇，迟骁冰冷的眼神此刻落在他的眼底，令他心底一刺。他并没觉得很高兴，所以不想回答迟骁的话。
“我们还会再见的。”迟骁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陈维是星鹭娱乐的人，警方会去你们公司调查。”
宋世雩颔首，两人相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房间内只有桌前翻页的声音。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迟骁知道留不住宋世雩。
十分钟后，严哲推门进来，“老大，保释手续已经办完了。”
迟骁嗯了一声，看向宋世雩，率先起身伸出手来，“那么，下次再见了。”
宋世雩喉咙一哽，微微应了一声，手指捏着裤缝，最终还是将掌心贴了过去。
他的掌心因为紧张已经满是汗水，眸光打量迟骁的神情，然而对面的人却很自然地轻握几秒，转瞬收了回去。
迟骁没有擦手，而是攥紧成拳头，始终落在身侧。
宋世雩心底一抽，不着实底的惶恐感又钻了出来，像蚂蚁咬噬着内心，细密的疼痛覆盖了整个心脏。
“走吧！”迟骁淡漠的神情望着他，确定他跟上来后才放缓步子，短短的一段距离走得无比漫长，宋世雩内心还想再慢些，再慢些。他微微抬眸，眼前的身影依旧挺拔，宽厚的背脊，那么令人安心。
可是他把他弄丢了，弄伤了。
他忽然停了下来，轻声喊着他的名字，“迟骁。”
迟骁后背一僵，步子随着他的声音停下，却没有回头。
片刻后，他听见身后传来宋世雩的声音，“你...过得好吗？”
迟骁眼睛干涩，身体似有千斤重，始终没有回头，冷声道：“你说呢？”话没说完，就被前方的人打断了。
“世雩！”唐峻伦站在走廊的尽头，看向这边。
迟骁一怔，他人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周立琅瞥了一眼另一边茫然站着的严哲，打破现下微妙的尴尬，“严副队，我的当事人可以离开了么？”
严哲回过神来，立刻说道：“可以，可以。不过如果需要宋先生问询的话，还是请配合我们。”
“没问题。”周立琅笑着看向宋世雩，“可以走了。”
迟骁没说话，宋世雩经过他身边时，连方才那片刻的温存都带走了。
两人又回到了平行线。
迟骁甚至来不及问一句，当初为什么突然失踪，抛下他一个人。那个唐峻伦跟他什么关系，他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迟骁落在最后，跟着他们走到市局门口，看着宾利驶出大院后，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朱巍和詹雅晴站在他旁边在讨论唐峻伦。
“原来他就是宋世雩背后的金主啊！”
“所以那些年传闻说宋世雩是资源咖是真的？”
“这都是老板满满的爱啊！别说他俩还挺配。”听到这句话时，迟骁彻底忍不住了，回头瞪了她俩一眼，“那个细狗？胳膊上没二两肉，能干什么？”
朱巍嗤了一声，“老大，人有钱啊！就这一条就能pass掉百分之九十的人，别的不说，老大，要是你，你有钱砸资源吗？”
“你！”迟骁白了她一眼，并不想跟她这种市侩的人再费口舌。
唐峻伦的宾利驶出了市局大院，错面而来的是杨察的破铁皮。他一下车，就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人，还以为迟骁带人来迎他，三两步跑过去，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这时候了，迟队还等着我呐？”
迟骁没应声，看他腋下夹个本儿，“凯尔顿那边什么情况？”
杨察扬手一挥，“回去说，回去说。”
回到会议室，杨察把本儿一摊，娓娓道来，“匡志明的尸体送到小二楼去了，现场除了之前排查的那些痕迹再没有发现其他的证据。酒店的监控我带回来了，要不我们一起看看？”
迟骁手边是陈维的验尸报告，他仔细看了一遍，对照片上那只蝴蝶很感兴趣，杨察的话他只听了后半句，于是问：“监控视频是你亲自去拷贝的，还是酒店经理给你的？”
“酒店经理呗！”杨察喝了口水，“我一说他就给我了。”
“再去要一次，亲自拷贝。”
杨察一愣，“凭啥啊？”
迟骁斜了他一眼，“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能查出什么？”
酒店客房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陈维一定出过房间，大堂没有，有一种可能或许陈维也是从VIP通道溜出去。宋世雩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是酒店在监控这里作假了。
这是一种很极端的可能，但说不定是一个线索。
而今天那个律师团的出现，让事情更加复杂起来。凯尔顿酒店是博越集团旗下的，周立琅也是博越集团的。
那星鹭娱乐和博越集团是什么关系？难道说？迟骁猛然看向詹雅晴，“现在搜索博越集团！”
他总觉得唐峻伦的名字，他似乎从哪里见过。
大屏幕上很快出现博越集团的经营状况。
董事长：唐兴昌，集团业务涉及多个产业，从地产、制药、食品、酒店、超市等各个方面。
育有两子，长子唐峻申，二子唐峻伦。
博越集团也涉及制药。是市面上常见的药品，如感冒发烧之类的常备药，还有一些含片之类的，国家的处方药他没有资格。
迟骁起身，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字。
博越集团，荣麟制药，凯尔顿酒店，星鹭娱乐，他们其中一定有关系。
“所以说凯尔顿、星鹭背后都是博越集团。而周立琅是受别人指派成为常升荣的辩护律师，荣麟制药也许跟博越集团也有关系，可能是合作，可能是隶属，或者是他们其中有人投资了荣麟制药。”
严哲看向白板，“匡志明是荣麟制药的实际控股人，他莫名其妙的自杀了，难道是为了保什么人？”
朱巍跟着说道：“那陈维呢？他的资料上显示除了星鹭娱乐，跟其他几个公司都扯不上关系啊？”
迟骁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说道：“还记得凯尔顿的大堂经理说什么吗？”他顿了顿，在凯尔顿和荣麟之间的横线上方标上匡志明的名字，“匡志明是那间套房的常客。他选择在那间套房自杀，说不定有隐情。”
话说完后，他看向杨察，“那间套房果真没有别的东西？”
杨察举着茶缸，“没了啊！痕检科都排查过了。”
迟骁用笔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敲得人不得安宁。
“星鹭娱乐调查陈维工作关系，由朱巍和老张去。等天亮，我跟严哲去禾越幼儿园做笔录，小六和吕田去走访匡志明的家庭情况，其他人回家休息，下午班来轮换。至于杨队...”他顿了顿，看向一脸哀怨的杨察，“你还是去要酒店监控。”
“什么？”杨察惊得站起来，二队的人困得人仰马翻，被他这一声惊得顿时睁大了眼睛。
“二队的任务分析好监控，找到陈维离开酒店的证据。”
说完，他起身喝道：“出发！”
宾利在马路上匀速平稳行驶。
宋世雩和唐峻伦分坐两边，他看窗外，唐峻伦看他。
周立琅早在十分钟前跟他们分道扬镳，红绿灯亮起时，在岔路口转弯。
“是他么？”唐峻伦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说道。
宋世雩垂眸不语，唐峻伦倏地心生恨意，目光一转，落在他后颈的腺体，近乎肤色的阻隔贴下，是渐渐淡去的标记痕迹。
他等太久了。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未变，直到车子停在一幢别墅前，司机识相地先下车，留他们在车内。
唐峻伦说：“你的腺体有那个人的味道。”
宋世雩置若罔闻，开门就要下车，被唐峻伦一把拽回去，他气急败坏的神情落在宋世雩的眼底，恨声道：“陈维死了，你高兴了？”
唐峻伦紧攥着他的胳膊，加重了力气，宋世雩忍痛不吭声，反问他，“说完了？”
唐峻伦冷哼一声，“你老实地等标记消失，惹怒我，你知道有什么下场。”说完后，一把甩开他的胳膊，又变了副深情模样，“上去吧！”
宋世雩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进电梯前还犹自惊疑，生怕唐峻伦下一秒跟进来，他的手不停地摁着十六层的按钮，直到电梯门合上后，他才长舒口气，颓然地靠在墙壁上，双腿已经发软，再也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
进门前，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试图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好一些。头发因为刚才的扯动有些凌乱，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郁兰香，他捏着衣领，在最近的地方深吸着上面的气息，迟骁的脸就像在眼前。
真是一场不愉快的久别重逢。他叹了口气，输入密码推开门。
厨房传来滋滋声，李姐已经在忙活早餐。见到他回来后，边擦手边走过来，“先生，小翊还没醒。”
墙上的时间显示早上六点，他挤出一丝笑容，“我去叫他。”
他换了身衣服，然后推开写着请勿打扰的门，七扭八扭的字体实在有些丑，但小孩子忽然有了性子，有了秘密，挂上牌子后就觉得安全了不少。
宋翊阳咕哝了一句，然后翻个身。
一双溜圆的大眼睛倏地睁开，看见是宋世雩后，咧开嘴笑起来，“颂颂，抱抱！”
他一脚踹开深蓝小熊薄被子，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到宋世雩面前，钻进他的怀里，“颂颂今天要送我去幼儿园吗？”
他期待地看着他，嘟红的小嘴好像吃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怎么还黏黏糊糊的。”宋世雩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宋翊阳搂着他的脖颈，“老师说我聪明，上学之后肯定学习好。”
“自夸！”宋世雩撇撇嘴，似是不相信的表情，“吹牛！”
“真的！”宋翊阳两腿一蹬，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脑袋，“阿姨说我脑袋比别人的大，装的都是知识！”
噗！宋世雩彻底憋不住了，笑出了声，附和道：“是是是，快去洗漱，要迟到了。”
等他出了房间，方才脸上还挂着笑的宋世雩，倏地收起笑意。宋翊阳惊呼的声音时不时传进房间，他沉默着望向周遭的一切，片刻后拨通了周立琅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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