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夜雨

暮色漫过山脊,林间光影渐暗。

少年单膝跪地,正用药锄挖面前三株叶缘泛紫的蛇衔草。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俊秀,一身朴素的暗色短打,马尾用一根亮色的红绸带束起。

春寒裹着泥土的腥味钻进鼻腔,他看了看天色,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得在落雨前赶回去,院子里晒的衣服和草药还未收。

“隐叔……怕是午觉还没醒吧。”江行似是叹了口气,将竹篓里的药草仔细码齐。

山风掠过,惊起林间几只雀鸟。

江行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这一带的山中虽少有猛兽,但常有毒蛇出没。他捏紧手中药锄,不动声色地将背篓负在身后。

“哎呦——”喊声传来,紧接着林间又是一阵扑簌簌的鸟群飞离的声音。

江行快速往声音的方向掠去,就见暗青色的人影在草丛里扑腾了几下,正抓着一旁的树藤爬起来。

“隐叔!你怎么来了?”江行忙去将他拉起。

那青衣人怕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过身尴尬地咳了两声,掩饰自己方才摔倒的窘迫。

“臭小子,还不是为了给你送伞?算是日行一善了!”

江隐晃了晃手上的雨伞,目光不经意扫过四周,在某处树影间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径直往回走。

江行跟上他的脚步,又转头四处看了看。

方才,他似乎还听到了破风声,但许是他多心了,这本是林间常有的动静。

“山里寒气重,毒蛇毒虫又多,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就不能让我省心点?”江行赶上前面人的步伐,拂去他发间草屑,又拉住他的衣袖想看他是否有受伤。

“没大没小。”江隐甩开袖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赶紧走,可别成了落汤鸡。”

他快步向前,随手摘了片草叶叼在嘴里。江行知道他这养父最是要面子,便闭了嘴,紧跟在他身侧。

“江大夫,来瞧瞧俺家驴子!怕是积了食!”村头卖豆腐的赵大娘老远就扯着嗓子喊,“这两天光嚼草料不拉磨!”

江隐随手抛过去一包药粉,“掺进草料里,保管它明日拉得比隔壁王铁匠的风箱还响。老规矩,三斤豆腐,改日让阿行过来取!”

老槐树上的乌鸦似是被惊到,扑棱棱飞走了。

江隐眯眼看了看,继续嚼着草叶,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日行第二善,善哉善哉。”

约莫又走了两刻钟,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小院,推开竹门,一只大白鹅“昂昂”叫着,扑棱着翅膀冲来,比村口的大黄还凶猛几分。

江隐从边上竹篓中捞出一把白菜,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那大鹅见了菜叶,梗着脖子暗自“挣扎”了一会,终于拍拍翅膀,吃了这嗟来之食。

“日行三善了,阿弥陀佛。”江隐笑吟吟地拍去手上的泥土,皱了皱鼻子,“什么味?”

江行已经先他一步,往厨房飞奔而去。

等他出来的时候,衣摆上被熏黑了几片,手里举着半截烧火棍:“隐叔!你又进厨房做什么?”

江隐探头过去,瞥了眼锅里焦黑的鱼,白眼珠泛着死不瞑目的光。他抄起蒲扇给自己扇了扇风,顺便把烟气扇走:“咳,这次纯属意外!”

说话间,蒲扇在灶前一晃,火苗“噌”地蹿高半尺,又在下一扇间迅速扑灭:“你看,你叔我的‘控火诀’已是炉火纯青!”

“好好好!”少年气急败坏中显出无奈,“江大侠当真厉害!”

他这养父,总吹嘘自己是江湖高手,说是会飞檐走壁,结果爬树摘柿子都能摔下来!说是曾剑术高超,结果用斧头劈柴都会劈叉!还说吹笛子能召百鸟,结果吹得大白都要扑棱着逃走!

大白是江隐养了十三年的大鹅。此时大白在院子里发出“昂——”的一声附和。

江隐嘴角噙着笑意,手上扇着风,眼角的余光落在窗边,一只指甲盖大的蜘蛛正从窗棂上爬过。

江行正欲转头,江隐迅速用手掰过他的脸,手指顺势擦了把他脸上的灰。

“怎么弄得跟小花猫似的?”

他语带调笑,恶作剧似地用三个沾了灰的手指在江行脸上抹过,画出了三条“胡须”。

江行僵立在那,耳尖蓦的红了。

江隐没有注意到这些,勾住少年的肩膀挡住他的视线,将人带着往外走。

“赶紧去换身衣裳吧,你不是最爱干净了?”

*

江行换好衣服出来,外面已下起了雨,江隐正将菜摆上桌子。

“鲫鱼豆腐汤虽然糊了,但好在还有盐水毛豆,花生米也是现成的。”江隐笑吟吟道。

江行看了看,叹了口气:“我再去做两个菜。”

江隐懒洋洋地靠在竹椅上,等江行从厨房出来,手上端了一盘竹笋腊肉和炒青菜。

江行看到桌上放了一坛桂花酿。

“隐叔,你不能喝酒。”江行放下菜,“我给你沏壶茶。”

江隐却已倒上了酒,拿起杯子放在唇边,一双凤眼沉沉地看他:“阿行,今日有重要的事。”

江行微微一愣。

隐叔很少这样正经地同他说话,而且还特地下厨准备了酒菜,难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亦或是有重要的事……

江行摆好碗筷坐下,等着他开口。

江隐将杯中酒饮尽,然后又倒了一杯。他低垂着眼,一连喝了三杯,桌上的菜一口没动。

“不能再喝了,你身体吃不消。”江行抬手压下他的酒杯。

“没事,桂花酿而已。”江隐笑了笑,虚虚挡开他的手。

“隐叔,你今天怎么了?”江行看着他的眼睛,意识到有些不对。

“阿行。”江隐低声唤他,“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么多年,我从未跟你说过。”

他的青衫袖口还沾着方才摔倒时蹭上的泥土,随意用竹簪束起的长发也有些微乱,微微上扬的凤眼挑了挑,眼中带着微醺的湿意。

江行怔愣地看着他,就见人影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蹭过他的脸上:“我偷偷存了三百两银子,就藏在……厨房的梁上。”

声音带着酒后的一点鼻音,温热的气息扫过江行的耳廓,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江行回过神,看到江隐摩挲着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他。

果然,又在耍他……

“隐叔终于舍得把私房钱拿出来补贴家用了?”江行气笑了。

他就不该相信江隐有什么正经事,不过又是骗酒喝的手段!

“三百两,是少了点。”江隐道伸手揉了揉少年发顶,“要娶媳妇的话,还得自己再挣些。”

“谁要娶——”江行猛地站起身,筷子掉落,撞得碗沿叮当响。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江行低了头,像是努力调整了几个呼吸,才开口:“我没想过成亲。”

“你这个年纪,该成家了。”江隐道。

“隐叔。”少年别过脸,下颌线紧绷着,“你知道的,我想闯荡江湖,做一个江湖侠客。”

檐下风铃轻响,夹杂着淅沥雨声。

江隐垂下眼睫,拿起筷子夹了几片腊肉放进江行碗中。

“好,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大侠。”

江行抿着的唇角松下来,见江隐这般样子,却觉得心口闷的慌。

“我,我不是不喜欢这里。”少年的语气仍有些生硬,“只是,隐叔……我觉得我们不该一辈子待在这里。”

“少年人,有自己的天地。”江隐低头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可天下父母心,不过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看着他娶妻生子,安度余生。”

“我不是小孩子了。”江行道,“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你。”

“我知道。”江隐说着,抬头看向他,“没有要拦着你。”

江行一愣。

“再过半个月,你就十八岁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江隐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浅浅的细纹漾起,如桃花落春水。

他今年三十余岁,却并不怎么显年纪,只眼尾那一点浅纹,勾勒出岁月的痕迹,却也让他这一双凤眼染上了些许别样的风情。

江行睁大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隐叔,你是说真的吗?”

江隐仍是笑着看他。

“那你跟我一起走吗?”江行说完,又有些无措地捏了捏手心,“不,你身体不好,还是先在这住着,等我在外面安顿好再来接你。天下名医很多,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少年眼中掩不住的兴奋,不住往江隐碗中夹菜,手指有些发抖。

江隐低头吃饭,垂落的眼睫遮住眼底不明的情绪。

*

夜深雨停,江行沐浴出来时,见江隐房内烛火已熄。小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妙手回春”的书法,是他七岁时练字写的,字迹工整但十分稚嫩,不知为何被江隐裱起来,十多年不换。

江隐不信神佛,但每月十五却都会对着这幅字敬香,今夜也不例外。香炉里插着三支点燃的香,青烟袅袅。

江行在门口站了一会,手指捏着掌心,许久后才松下来,却眉眼说什么,只默默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内,江隐侧身躺在榻上,等外面传来关门声,他才轻轻松了口气。

窗子开着一缝,外面树影摇曳,夜风灌入。

江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还有最后一块米白色的姜糖。三角糖块裹着霜色,入口清甜,又带着丝丝火辣。

江隐蜷起身子,闷声咳起来。他捂着口,尽量不让声音传出。约莫一刻钟后,他摸索着起身,披上外衣。

暗青身影如竹叶飘出,悄无声息落向竹林。

雨已经停了,记忆中的大雨却混着笛声倾盆而下。

红衣少年纵马掠过山道,怀中是那封催促他归家的信,马蹄踏过积水,四溅的水花映出急切而兴奋的脸庞。

剑光撕开雨幕,长剑穿胸而过,血溅上少年苍白而茫然的脸上,那人眼中含泪,沙哑着说:“对不起……”

幼儿的哭声在雨中渐渐微弱,黑衣人笑得癫狂:“你和他之间,选一个,如何?”

……

姜糖在齿间碎裂,混着腥甜的血味。

“师兄……”他低声喃喃,不住咳嗽起来。

十三年前那场雨夜的寒气仿佛还黏在骨缝里,如附骨之疽,折磨得他日夜不得安生。

竹影破风,寒芒乍现。

骤然回身,暗器擦着他衣角掠过,钉入身后竹竿。

同时,两道黑影如鬼魅般浮现,刀光如电。

“现在才找到这。”江隐指尖夹着一片竹叶,淡淡开口,“鬼门当真是没落了。”

预计是10万字左右的短篇,已有存稿,放心食用[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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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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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辞
连载中袖风不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