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床里侧的人先醒了，赵棉雪昨晚睡得还不错，一夜无梦。
迷蒙中发现自己怀中抱着个东西，怪舒服的，睁开眼，萧永元高低起伏的侧脸出现在她眼前。
赵棉雪眼睛瞬间瞪大，赶忙轻手轻脚退到床里侧。
还好，刚刚是隔着被子的。
七岁之前不是没在国公府睡过，但和今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身边躺着萧永元一个大活人，对方还没醒，随着绵长的呼吸，睡觉的姿势比她板正多了。
早起的少女眨巴了一下大眼睛，觉得异常新奇。
昨夜灯光朦胧，如今就着窗外渗进的光线，她慢慢坐起身，扫视了一下屋里。
尚且喜庆的装饰，床边崭新的梳妆台，墙角装衣衫的大立柜。每一样物件都昭示着这是一对小夫妻的婚房。
真好，东西是死物，唯一活着的家伙她也不会害怕。
赵棉雪喜欢精致的东西，国公夫人从小待她像女儿一样，很是照顾了她的喜好。
今天早上要敬茶认亲，想着待会儿的事情，平常与婢女推拉着赖床的人睡不着了，她在床里侧坐着纠结了好一会儿，随后像偷东西的小猫，弓着腰背准备悄无声息地爬下去。
“赵棉雪。”
赵棉雪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猛地退回里侧，腰背贴到床架上。定眼看去，萧永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她。
她拍了拍胸口：“啊，你吓死我了，什么时候醒的？”
萧永元：“刚刚。”他看像床里侧。
赵棉雪穿着一身大红色绸缎里衣，乌黑的发垂在身前，越发显得她肤白若雪。嗯，跟以前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又或许，从这场婚事风波开始最初，是他的心不一样了。
外面的天越发亮了。
平常的时候，赵棉雪醒来会摇铃叫繁星和彩月进来伺候，但今天，旁边睡着个人，她觉得好像不太合适，想着自己从前和现在，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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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别于京都普通的少女，赵棉雪本人对于婚嫁并没有什么幻想和期待。
这是源于赵棉雪幼时见证的事情，她只在和萧永元商量成婚事宜的时候告诉过他。
赵乘英十五的时候，赵棉雪九岁了。作为小女儿又是老来得子，赵乘英在家中也是受尽万般宠爱。
二老不太拘束，家中大哥二哥官运亨通，赵乘英被养成了一个皮实的性子。
她喜欢出府游玩，尤其喜欢带着大哥家可爱的小侄女。赵棉雪当时也很喜欢追着小姑姑的屁股后面跑。
大概是赵乘英十四岁那年吧。
她在游湖的时候遇上了南阳府一位富商之子——龚自将，龚家来京都扩展产业，龚自将跟着他父亲来学习。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公子，一个是美丽活泼的少女；一个走南闯北颇有阅历，一个向往着广阔的天地。
赵棉雪跟在赵乘英的身边，见证了两人之间的风花雪月。有个小孩儿跟着，家里人也未曾怀疑赵乘英芳心已经遗落在外。
后来，东窗事发，即便再不同意，但赵乘英这个执拗的性子，她最终还是远嫁南阳了。
车马相迎，十里红妆，那是一场盛大的婚事。
然而，三年的时间。赵乘英的婢女花红狼狈带回一封家书，信中希望家里可以派人去一趟，她要和离。
二叔赵乘云带着祖母李氏千里迢迢去探查情况。
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沉默了。鲜活的少女染上死气，瘦得不成样子。她成日闷闷不乐，仿佛受了许久的折磨。
好在娘家二叔和祖母强势，赵乘英夺了龚自将名下大半的家业，总不算颗粒无收。
赵棉雪那时候马上十三岁，也被姑姑凄惨的模样惊得沉默好几天。一年多的时间，赵乘英才逐渐恢复了婚前活泼的模样，只是依旧抗拒着母亲劝她相看男子的想法。
赵棉雪很自责。
她想起当初她也挺喜欢那个笑起来如桃花盛开的龚自将，她甚至觉得二人很相配。她是他们之间幽会的借口，她无数次替姑姑撒谎，掩护着这段情感的发酵。
然而，得到的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姑姑。
最令赵棉雪心生恐惧的是，到如今，她的记忆中，那个龚自将的嘴脸不曾丑陋过，他与姑姑幽会的每一次，都无尽的温柔和浪漫。
爹爹和二叔派人去南阳查探，一切都没有问题。
然而，只是三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赵乘英并不愿意对家人们回忆那三年的时光。
赵棉雪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恐惧和自责。姑姑只有在祖母膝下才是记忆中的姑姑，再温柔美好的男子都可能隐藏着丑恶的嘴脸。
赵棉雪不想嫁人了。
京都勋贵众多，但只有和气的赵家是她想永远停靠的港湾，但家中，就连平日满面带笑的二叔对于妻妾之事也很随意，她父母恩爱，对比之下，赵棉雪对婚嫁一事看得颇为悲切。
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得不做出选择。而那一个愿意迁就她的对象，只有萧永元。最重要的是，即使萧永元不同意，国公府离自己家很近，她不会被欺负。
在成婚之前，她曾找萧永元聊过一次。
赵棉雪在国公府花园里的凉亭中问他：“萧永元，我们俩如果成婚，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萧永元向来不会拒绝她，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只皱了皱眉道：“什么要求？”问完后补充了一句：“不能是悔婚，这场婚事皇家也掺合了进来，不是你我二人可以轻易决定的。”
赵棉雪有些沮丧：“不是悔婚。”她还没有这么不知轻重。
她继续道：“我娘说了，成婚两年我们不圆房的，在这两年，如果你喜欢上哪个女子，那咱们可以和离。”这并不是重点，“还有，如果我们有幸夫妻数年，你若想纳妾，那我们也和离。”
和和气气的，不要像姑姑一样。
萧永元端着茶杯的手举到半空，还没来得及为她说出口的圆房二字感到颤动，张口闭口的和离便打得他头晕到账，他将茶水重重放下，气道：“我不会喜欢哪个女子，再说，你我还没有成婚呢，如何就说到和离了？”
赵棉雪低头小声道：“那可不一定？龚自将那厮和姑姑两情相悦最后还喜欢上别的女子呢！险些宠妾灭妻了！”
放风的彩月和繁星大气不敢出，低着头偷看一眼，世子爷脸都黑了。
萧永元本欲再次反驳，却见她一副想起旧事伤心的模样，没好气道：“行了，知道了，我答应你。”反正他又不会喜欢谁。
赵棉雪眼睛绽放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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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第二天早上，赵棉雪回想起二人一年前的约定。
本来还有些不适应，但看着萧永元起身的背影，她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眼看天色不早，二人洗漱收拾好后，小夫妻朝着祖父萧石的升寿堂而去。
两人并肩而行。
赵棉雪走在并不陌生的府邸，又感慨了一番：“我其实挺害怕祖父的。”
萧永元侧头疑惑了一下：“为什么？因为他脸上的疤和腿？”
赵棉雪赶忙摇头：“不是，我怎么会害怕那个呢？祖父是为国负伤，是荣耀！我看见只会敬佩。只是他太严肃了，感觉说错话，看我一眼我都得吓死！”
萧永元笑了一下：“胆小鬼，这都怕。”果然，这娇气的家伙是不能嫁入皇室的。
萧国公世子九岁入选太子武术伴读，直到去年太子年十六上朝听政才没有每日进宫，宫规森严一词他深有体会。
进了升寿堂，两个婢女端着擦地的木盆而过，停下行礼：“世子爷，少夫人。”
萧永元收起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
两个婢女望着二人进去的背影，小声交谈。
“哇，刚刚世子爷是不是在笑啊！”
“可不是么，我也看见了。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成婚第二天就很甜蜜呢！”
“小声点，仔细被管事听见了！”
两位婢女端着木盆，洋溢着满脸的笑容离去。
迈进厅堂，上面的主位空着，祖父萧石还没来。
左边茶几两旁，坐着国公爷萧成海和夫人张清影，他们后方站着两位低垂着眉眼的盘发女子，赵棉雪见过，是国公爷的侧室钱氏和刘氏。
右边坐着一位穿着华贵却面带忧愁的中年妇女，这是萧成海的寡嫂王印蓉，旁边坐着萧家的长孙萧永基和他的夫人孙妙。
赵棉雪看着这一大家子，一时间头疼起来。
但其实萧国公府直系这一代已经算得上人丁凋零了。
作为京都的老牌勋贵，萧家先祖当年辅佐太祖夺取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大兴朝建立后，萧家封一品公爵，世袭罔替。如今，已是二百余年。
然而，这许多年下来，萧家爵位依旧长存，子孙却日渐平庸，虽在朝中依旧有世袭的职位，但已不再掌握实权。
萧石当年颇有振兴家族的雄心，兴朝收复西北失地的时候带着大儿子萧洪一同出征，结果一战下来，大儿子战死，萧石负伤，国公爷变成了如今的萧成海。
如今，新一代的世子萧永元年十五，成家，也是一件难得的喜事儿。
赵棉雪和各位长辈见礼后，慢慢沉静下来，或许被萧永元进来的肃然影响，她脸上挂上了大方得体的微笑。
祖父马上就到，萧永元站在赵棉雪的旁边，眼角余光看到了她的表情。
这么认真呢？
赵棉雪无聊，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她对着他挤眉弄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端庄的本小姐啊！
萧永元微微勾起嘴角，转过头去，目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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