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间线的最后一个白天,竹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准备找久久说些什么。这时,之前几天一直不见踪影单独行动的男人却拉住了T。
“您找我?”因为对方久久不开口也不松手,竹子不得已道。
“T不是好相与的……”
“但我至少知道,我对T有用,T不会意料之外地捅我一刀。”竹子话中意有所指,语气也带了些挑衅。
男人沉默一下,竹子将目光从T雕塑般的脸庞上移开,看着T的脸,竹子觉得自己很容易心软,甚至在很多刹那,T会有时间凝滞、一切都不再重要的错觉……
像罂·粟一样迷惑人的男人,竹子想道,若你真像你的兄弟虞美人一样无害就好了。
男人最终什么也没说,竹子也就离开T向着久久去了。
“你那招引鬼魂的道具给我一个。”
久久有些惊讶:“你……”T转而道,“我想你也没有那么笨。嗯……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
久久“咯咯”笑了:“好吧亲爱的……”T的声音突然中止了——竹子严肃地做了个停的手势,T告饶般的摆摆手,从“掌心”里翻出一只水母挂件。
这东西与千十给T送刀的道具长得有些像,似乎是出自同一个副本中。竹子默不作声地收下了。
“但你不怕猜错了?”久久打量T一下,“你只有一枚印记了哦。”
竹子回答:“要不你上?”
久久笑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
[安全屋失效,所有存活玩家在巷道展开逃杀,30分钟后开启副本第二阶段。倒计时29:59:55]
竹子听着系统的播报,确认了自己的猜测。T转而打量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大路的岔口,陈旧的房子在时亮时暗的路灯下无法挣脱,沉默地注视着——似乎有很多东西都在围观这一切,黑暗里的茅草、破碎的砖瓦、醉鬼的呕吐物……无数视点在背后生成,目光令人脊背发寒、生痒,然后在你扫过去时变成不能再平淡无波的事物。
竹子知道自己会遇见鬼,于是随便选了条路。期间路过白天进去过的诊所,白天只注意门面,现在却发现卷帘门放下后,那绿油油的棚布搭成的招牌是多么引人注目。
T就是在这时晃神了下,然后在转回头时发现,自己前方几步远的路缘上坐了个低着头的姑娘。正如那些三无记者说的,T穿着秀禾服,头发规规矩矩地盘起,拢着膝盖缩着头。T发出闷闷的、接连不断的哭声。
要是别人这下可能拔腿就跑了,可竹子却主动迎了上去:“小妹妹,你怎么了?”
女孩抬起头——两只眼全黑,脸上是青黑的尸斑:“你……看得见我?”
竹子不但没有被T吓跑,反而坐到T旁边:“是啊,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女孩愣了一下,显然也是被T这般动作弄得迷惑了:“我是鬼。”
“嗯,”竹子看了下倒计时,道,“你要杀我得赶紧。”
“……”女鬼被T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了,T的身量猛一下拔高,爪子精准地扣上竹子脖颈;T的声音也变得嘶哑可怖,“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痛还不是主要,最令人难受的是,想要呼吸却无法呼吸的感觉,直到胸膛不由自主地涌动,渴望从口鼻再挤压一点空气;在竹子的感知中,四周的所有声音都变小得几乎为零。T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已经开不了口了。眼睛里开始出现黑斑……
自己应该是被T折磨得最惨的人了吧?竹子看着两个放学回家的姑娘,心想。
几个玩家再次围观了女鬼的经历,那些记忆。
那已经很晚了,日光再也无法给予这片土地更多的庇佑,整个身子都已经垂落,只剩一只手落在悬崖边——霞光是丰富多彩的,烟粉色、灰紫色、雾霾蓝以及最不可缺少的,橙色和浓重地像花朵一样的红色。
阴影像是起伏的山峦,散云似其间氤氲的雾气,一直到顶部,到背光处幕布一样的深蓝。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帷布驱赶色彩,就像把太阳留下的东西——那些颜料、叉起腿的画笔、乱糟糟的调色盘、沾满手印的布料……将它们一股脑扫下桌。整个天空变成蓝色与土黄统治……
路灯亮起来了,从它那艰难亮起的动作中似乎可以听到一位老人翻身的呻吟。姜依羽停了一下,同伴向T看去,口中的话也停了。
“——依羽,你怎么了?”
同伴微胖,有着白皙的皮肤和可爱的雀斑,在T那鼓起的像猫一般形状的眼睛、肉肉的脸颊、圆脸蛋和宽额头的搭配下就显得更为合适,这是一个身材圆润、漂亮的女孩,神态灵动,动作间处处洋溢着年轻的活力。
而这时的姜依羽在T的衬托下更加黯淡:T瘦得远远超过了正常体重的范围,几乎可以称得上骨瘦如柴,手臂抬起时那突出的关节骨可怕极了;而T的脸和神态也与此时身体的状态相配,浓黑的眼圈,灰败的肤色,干瘪的嘴唇。T很沉默,沉默到让人在T那里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
“你还在为那事伤心吗?”同伴姑娘很小心,生怕伤害T,“那只是一次考试,我反正是这样觉得的,就算,就算不读书,”T加重了语气,但尽量表现地昂扬,不至影响对方,“我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我可以去打工,做奶茶、端盘子——还是做出租好,可以认识很多人,又不用日晒雨淋的;然后空闲的时候就拉拉我的琴。反正我不给自己压力,婚也不结,不买房不养孩子,我就养活我自己,我也不要多有钱,只要自由就好。我是这么想的,总之,很多事情好像最坏的也没那么坏,人生嘛,都是体验,光从这一点来讲哪有什么好的坏的?电影主角不会只从医生、教师、公务员里面出吧?”
姜依羽没说话,同伴搭上T的肩——连这个动作T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压坏了、弄疼了T:“我们依羽最棒了,不开心的都溜走!”
姜依羽沉默地到了家与同伴分别——对方还要再转一个弯——脚步轻快的女生没看到,姜依羽注视了T很久,T从双黑沉沉的眸子读不出内心,或许T的内心已然枯槁。
“咚咚咚……”
姜依羽敲了很久,还是不见人开门,T不禁开了口:“妈——我忘带钥匙了,你开开门!”
说话像是很费T的精力,姜依羽见还是没有人来开门,放弃了呼喊;T转头看了下上楼的梯道,转身坐下了。
T等了半个多钟头,竹子T们就静静看着T。女孩没什么情绪,只是像变成鬼捕捉玩家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也没有哭。
“……附中还是可以,离家近,”姜依羽听见家人的声音,站起了身。
“班主任不是说南南还在进步吗?怎么没可能读省会的高中啊——”母亲看到黑暗的楼梯间鬼魂一样的姜依羽吓了一跳,回过神见是T,火气就上来了,“你在这儿干嘛呢?也不出个声,吓到我很高兴是吧?”
姜依羽摇了下头,说:“我忘带钥匙了。”
“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连钥匙都能忘,你咋不把自己忘家里呢?”姜母叮叮当当地开门,“下回忘了我可不跟你开。”
姜依羽径直换鞋进屋,跳上床蒙头就睡。
“咚咚咚。”外头传来敲门声,“你妈叫你帮忙择菜。”
姜依羽在黑暗中坐起身:“我在复习功课。”
“……你那几个分没有复习的必要,快出来。”姜父连掰了几下把手,“嗐!出息了哈!还锁门!”T嘟嘟囔囔地走了。
姜依羽刚想躺下,就听得一阵剧烈的拍门响——“还喊不动你了哈!”姜母的声音,“快跟我出来!不然就把你这间屋的锁下了!”
姜依羽权衡了下利弊,还是翻身下床了,T按开灯,“咔嚓”一下转开锁;还没等T开门,外面的力就迫不及待地施加过来——“啊!”
姜依羽的脚被压了。
姜母却不管,嘟囔着“叫你不早点开”,一边就看到书桌边上拉链都没打开的书包:“哈,你说你在复习功课,书都没拿出来你复习个屁!我总算晓得你成绩为啥下滑恁快了,你是懒得要死哈,还骗人……”
姜依羽直接越过T朝厨房走去:“要弄啥……”T突然看到隔壁正在桌上写字的弟弟朝自己露出一个挑衅的、幸灾乐祸而又得意洋洋的笑,因而停下了步子。
姜依南抬手,伸出中指与食指指了指眼睛,恶狠狠地笑着,这意思是,“再看就挖你眼珠子”。
姜依羽没有接T的茬,重新抬脚、目不斜视地走向厨房。
切完辣椒,手指缝火辣辣地疼。姜依羽满不在乎地甩甩手,就要往卧室走——
“欸!你不吃饭啊?”姜母道。
姜依羽摇摇头:“没胃口。”
“这怎么行!快过来吃!饭都做好了……”
姜依羽停顿一下,终是顺从了。
“南南,你还要多久啊?开饭了……”
饭桌上,姜依羽听到自己最不愿回答的问题:“你这次月考多少啊?”姜父说。
姜依羽咽了口唾沫,报了个数字。
“比上次还低!”姜父声量拔高,“你在学啥子?!你这完全是在浪费我跟你妈的钱!”
姜母紧接着道:“我就说嘛,叫T退学找个班上,也好过现在混吃等死,半点价值都没……你还拦着,说啥子‘传出去不好听’,那是好听不好听的问题吗?那是浪费我们的心血!要不就快点找个人家,趁着年轻,把终身大事定了,不然我看哪个管你……”
姜父转向姜依羽:“你咋子想的,安?”
姜依羽没有说话,手上机械地夹着菜。
姜父生气了,一掌把T的手拍开:“吃吃吃……跟你说话嘞!”
姜依羽依旧没有动作,也不作声;旁人不知道的是,T的内心正在被无数痛苦的情绪浇灌,如扑天盖地的浪潮一般,T能够坐在这里,而不被控制、失态和崩溃已经是T百般努力的结果了。
“跟你说话呢!你傻了……”
姜依羽突然站起来,撞倒了身旁人的筷子——“神经病……”姜依南低头去捡。
“你干什么?!”姜母拍拍桌子,“你爸跟你说话呢!”
姜依羽突然动作了,T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开门时太过用力而撞到墙发出巨响。
“这死丫头……”
竹子看见,姜依羽蜷着身子,就像T变成鬼后那样,哆哆嗦嗦地哭。
夜越来越深,天空发紫,白色的云像一朵朵花菜,在天边排列开。
酒鬼似上次一般出现,一步一摇走近了T:“欸……嘿嘿,小妹妹……”
竹子愿意花费巨大代价,只为能堵上这一刻的眼睛——施暴者凶残的侵犯,瘦弱的人无力的反抗;T大声想要呼救,被酒鬼用校服捂住口鼻……T的挣扎渐渐小了,直到消失。
画面逐渐变虚——
……
“那有啥子,女儿不是我们养大的啊,我们养T不要钱哦,这就是T还我们的……”
“喂,王销售,我们的钱凑齐了,你看那个房子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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