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竹子加练到很晚才下戏。回到酒店时,李思行还在小声与T说着:“……肖老师,我发现你有些不适应镜头。之前练习的时候不是演得可以吗?”
竹子一边琢磨着今晚的危机,一边分心回答T:“是的,在镜头前总是会紧张。”
“那要多练多演,在家里也可以用手机拍摄练习;没事,我刚开始也有,脱敏就好了。”李思行到了房间,朝T挥手告别,“拜,肖老师,明天见!”
竹子也笑着和T道别,继续向前。T站定在自己房间门口,深呼吸一阵,那个安慰的想法再次出现:反正还有两枚印记,怕什么。
重新回忆了下,确认没有遗漏后,竹子刷卡推门。
窗帘开着,浓重的夜色穿不进亮堂的室内,黑暗像是丝丝缕缕的炊烟,在接触窗户的那一刻化开了、融散了。带着金色的顶灯、白炽的射灯、两盏布罩的暖黄色的床头灯、一排内嵌的地灯……室内灯盏繁多,灯光明媚,安静如斯。
天花板“咔”的一声轻响,空调开启了,冷风吹得竹子一激灵,但声音倒是不吵,只比静谧里的呼吸声大一点。
T进了淋浴间,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然后,灯一盏盏关灭,这期间,一块块阴影像补丁似的降临,像火焰灼出一个个大洞;最后只剩下两盏布灯,像蘑菇也像水母。“啪嗒”两声,最后它们也灭了。
竹子沉默着躺到床上,为了保险,T还是将椅子放到床头,保证T一起身就能被绊倒。
困倦将身体变重、在双眼间游走,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懒洋洋的:微弱、平缓,吹不走一片灰尘。
“哐当!”
椅子被竹子扑倒,T用力过猛,一只膝盖磕破了,火辣感一阵一阵地侵袭;但T同时也有了意识,T感到自己站了起来,推开椅子继续走,绕过床尾——不对,不对!T在心里呐喊着,可是这时T并没有完全清醒,T无法进行复杂的思考。
T突然想起什么,意念涌动之下,一只精神药水来到T手上;竹子勉强——手臂此时有千斤重——抬起手,关节咔咔作响,咬开瓶盖喝了下去。
“精神力 10,”001的声音响起,“精神值现为80。”
如被一阵冰凉扫过,竹子清醒了些许。T还是不可扼制地朝着门口前进,一边极力与之对抗着,一边脑子飞速转动: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我想错了?……“消除祂的怨气”、“消除祂的怨气”……
终于,T还是被迫到了门边,如之前一样,无形的绳索缠上T的脖子,T挣扎着,但还是被一寸寸地抬高。
窒息感越来越强,眼冒金花;竹子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个副本怎么……这么难!
“砰——!”
绳索突然消失,竹子反应过来时,自己已摔在地上;那声音便是T摔倒时发出的巨响,地面都在颤动着。
T还在缓着痛,系统音就来了:
[鬼怪小句违反规定,已惩罚;之后鬼怪将由系统代为操作,请众玩家放心。]
在系统音响起的同时,竹子听见虚空中一阵非人的哀嚎,听不出是男是女;T在这声音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捂紧了耳朵,那简直比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更令人难受。
大约系统音落下的时候,那鬼怪哀嚎的声音也一并息止。周遭骤然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肖琛?肖琛?”苗舒淇在门外叫道。
竹子艰难地爬起来,佝偻着背开门。
“啊,”苗舒淇发出一声轻呼,“你没事吧?”
竹子脖子上青黑的痕迹、以及刚才系统的播报让T看出,今晚祂来过这里。
竹子摇头:“没……咳,”T一开口就惊了,声音竟然变得这么哑,“没大碍。”
苗舒淇问:“到底怎么回事?”
竹子没打算勉强自己的喉咙,邀T进屋谈。T走到办公桌边拿起酒店准备的纸笔,写道:我的推测没错,好好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就是消除祂对你的怨气的方法。
“那祂怎么……”苗舒淇也反应过来,“祂违反了规定?”
竹子点头:可能我们的性命对祂来说也是滋养的好东西吧。
“那接下来只要拍完这个电影,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苗舒淇有些兴奋。
五个月后。
杀青戏是之前拍过的、胡孪生作配的那场绑架戏。这场戏也是整个电影的高·潮。
……
“砰!”子弹出壳,蒋旭晚不假思索地扑上去:“奈良——”
温热的血液喷洒到T的脸庞,T本是闭上了眼睛,此时却睁开了;奈良看着对方,嘴唇轻轻开阖。
这是T第一次叫T的名字,好不容易有了回应,奈良原本以为自己会觉得高兴的;因为T太有趣了,实在太……一个生动、纯洁的人,像夏日的天幕,一尘不染,同时,刺目的天空也震慑在它统领之下的生灵;T拥有力量,拥有守护信仰、不陷污泥的力量。奈良笑了,眼睛里含着泪,睫毛被粘成一簇一簇;T知道,今后两人再也不会有更多交集。
“咔!”千十抬头,“李思行演得不错,肖琛,你再酝酿一下。”
竹子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对手戏里被小姑娘碾压了。T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没关系,再来就好。”李思行安慰。
胡孪生也走到两人身边;T看着竹子,眼神意味深长:“肖老师倒是让我很意外。”
竹子知道T说得是什么,尴尬地笑了下。
“慢慢来吧。”T拍拍裤子找凳子坐下了。
李思行开始讲T对奈良心理的揣摩,以及自己的处理。
“你认为奈良是为了蒋旭晚好才不再联系?”竹子道,“奈良是爱蒋旭晚的?这点剧本里面没提过啊。”
李思行说:“编剧没想过,不能我也不想吧。可能因为剧作者是男性的缘故,更习惯于代入蒋旭晚T们进行思考,而这部戏里的女主奈良更像一个工具人,推进剧情、制造氛围的道具。包括T最后态度暧昧不明、遗憾结尾也是出于剧本的戏剧性考虑吧。”
是的,原剧本奈良出现较少,查案子没T,只有几次与男主的谈话——奈良靠近T,开解T,让蒋旭晚意乱情迷,后来又舍己为人,以自身为饵套出线索。关于对方的心理描写、人物弧光几乎没有。
“我觉得,奈良至少会对蒋旭晚有好感。如果我真的身处在泥沼里,一旦有一束阳光照过,我的视线便愿意永远追随了。”
“你这样想,那T为什么要远离蒋旭晚,不试图争取一下?这可圆不回来,毕竟奈良的道德水准并不高。”竹子略带玩笑地说。
李思行看着竹子,半晌没有回答,最后转过了头去:“你甚至不能理解吗……我们的爱,相差这么多。”
“抱歉,我可能理解得不是……”
李思行摇摇头,喃喃:“也不怪你——爱情是美妙的东西,它可以带给人愉悦的体验,就像食物……这是你们的看法,爱在这里可能更趋向于激情……”
竹子打断了T:“不是所有男性都像你说的那样。”
李思行俏皮地笑了下:“我又没说这样不好,人有基本的自由,怎样看待爱情也是。可惜的是,如果两个对爱情不同看法的人结合到一起,就悲剧了。”
竹子明白T说的了:“那你说的是,奈良对于爱情的理解与此殊异?”
“是的。有时不敢靠近,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也源于深深的自卑。”
竹子点头:“那蒋旭晚呢?”
“这可是你的角色——”李思行顿了顿,还是说了,“这部戏带给我的感觉,蒋旭晚在整个感情线上是被动、懵懂的,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无能为力。”
“但T可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这只能代表T结了婚,”李思行道,“曹编剧虽然没有写,但我顺着线索猜测,蒋旭晚从来没有真正陷入一段爱情,这是T三十多岁头一遭。”
竹子思索:“所以,T这时的反应该是……”
“别问我啊,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了,最后的答案就自己想吧!记住,把自己代入进去,思T所思,念T所念。”李思行粲然一笑,走开了。
竹子目光跟随着T,脑子里先是茫然没有任何想法。然后又想起李思行最后那句话,重新翻开剧本,将那些台词反复咀嚼。
如果我是蒋旭晚,一个正义感爆棚、道德标准超高的警察,我以为一辈子就应该是,在合适的年龄,在身边人的介绍下与一个合适的姑娘结婚,然后共同养育几个孩子,一起把日子过好……但奈良是个意外,T激起了潜藏在人心深处,本能的爱的**、性的**,愉悦但又不可触碰,如同刀尖舔血。
可总归是压抑、克制着的,竹子之前的表演也注意到了这点。以蒋警官做出的行为,没有上帝视角的人,肯定以为T厌恶奈良。
如果狙击手慢了一瞬,奈良被剜死,那蒋旭晚又将走向何处呢?
竹子突然睁开眼睛,死亡会放大情感,那时候T怎么知道奈良会不会有事,T以为……
“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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