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灯像大白盘，灯光莹润温和，并不刺眼。从左到边际，从右到边际，以及上下……竹子漫无目的地转动着视线，然后发现：灯泡挂歪了，偏向西南方。
T猛地坐起来：「001。」
“宿主，我在。”
竹子看着除了这张床空无一物的隔离室，说：“再不做些什么，我得在这里发霉。”
“宿主放心，您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幺宿主和千宿主一定会尽快让您转移。”
“幺九前辈自己都……唉，”竹子叹了口气，想起那天情急之时突然出现把自己拽开的千十。当时情况太过混乱，感染者被控制后，幺九脚步不停地调配支援、处理事物去了；T走后，两人还没说上话，就被青雀堂的人带到隔离区了。
“T怎么会在那儿？”竹子问。
两人心知肚明这“T”是指的谁，001回答：“也是巧，千宿主分配的住所就在旁边那栋楼里。”
竹子点了点头，又问：“你知道我进来之后中心区怎么样了吗？”
“不太好，但万幸的是教会出手净化了那一带的污染。幺九宿主加大了防范力度，现在中心区正在进行全民普查。”001说，“您大可放心。”
“这里条件的确恶劣……”
001的话被一阵异响打断。竹子走向那暗无光泽的铁门——竹子在进来时对左右邻居有一番了解，毕竟T们是一起住进来的；左边那一列关的是当时引起动乱的暴徒们，对面是一些接触过感染者的玩家，感染者的那个伴侣也在内；而T右手只有一个特殊房间，从宽阔的面积和更加坚固的大门可以看出，那里关的是千十。
不过前日听得那边响动，千十应是被放出去了。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是那矮小灵魂的声音！竹子更加紧贴大门缝隙，静静窥伺。
“我加入！我加入！”听得地面闷响，似乎是有人跪下了，“我发誓，永远忠于父神！求求你们，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我……”
“砰砰”——踢踹的声音——“要不是你那口子，会闹出那么多麻烦吗？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想祈求父神怜悯，苟活于世？”
竹子震颤：竟是那天暴徒中的一个！T苦思冥想，那些人同我一起关进来，为何此时却……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竹子对它很陌生，但能够从语气和立场推断，其人是隔离区的看守：“T接触了感染者，你不下手T也得死。”
“我恨呐！”暴徒恶狠狠地道，“要不是T们，xx怎么会死！”话毕，一阵踢踹摩擦声，似乎是那人将矮小灵魂拽起来了，“话说，你到底清不清楚？！”
矮小灵魂说话艰难：“清楚……什么……”
“你家那位被感染了，”暴徒语气中不无讽刺，“你肯定知道吧？毕竟你替T埋藏缓释药。”
“不……不是，我真的，不清楚……”“咚”的一声，T像是猛然摔了下来，话不带停，语气急促，“T也骗了我，我……我哪知道T……T这个疯子！我们都被T利用了！T之前就对青雀堂不满，言语间多有轻视辱骂，我哪知道T的恨真到了那种程度！T真的敢做！T就是想害人，想报复社会，我也是被T骗了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想要侍奉父神……”
那看守像是烦了：“你要弄T就把人带出去，我还有事儿呢。”
暴徒回到：“行，麻烦你了朋友，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不住哀嚎哭泣的灵魂被拖走，声音渐渐远去；那看守边走边说：“啧，这些人啊。黑斑点点的，要我碰一下都恶心……”随后隔离区归复沉寂。
竹子一下摊坐在地，信息量巨大，让T一时无法理清思路：……等，等等，T深吸了口气，意思是，那天被隔离的一些人，有一部分加入了教会？对，幺九前辈也说过，“吞噬”可以扼制污染，而现在“吞噬”掌握在师无的手上……所以说，这些天青雀堂的变化实际是因为，很多人为了活命，投入了教会门下？
那看守说的“黑斑”大概就是污染了。确实，那人作为感染者的伴侣，与其接触最密，是最快显现出污染痕迹的人也说得通……若是，污染传染性真有那么强，那么我是不是也……
竹子控制着汹涌的情绪，检查起来：幸好……还没有——
“宿主不必过于惊慌，”001道，“教会虽然贪婪，但在势力铺张之前不会鲸吞掉青雀堂，暂时，也不会让幺九宿主去死。幺九宿主那儿存有一定量的‘吞噬’，您出去后便不会有事了。”
竹子沉默有顷，道：“就没有其T办法了吗？”
001语气变得沉重，但T说起时又带着无奈的笑意：“教会卷土重来，的确令人难过。”
静谧在这一室蔓延，001打破沉默：“不过您现在确实可以做些事情——还记得上个副本获得的‘记忆钥匙’吗？”
竹子呆了呆，道：“001，会不会这一次……就是，那个，T俩恋爱的戏码了啊？”
“……宿主，001无法得知您在记忆里的经历，便也无法推测一二。”001顿了顿，说，“宿主，您还是不愿认同谢惋惜的身份吗？”
竹子沉默了下，道：“我真的不是T。我们身上连一点共同都没有。”
“那您认为自己是什么人？T又是什么样的人？”001问。
“这算不算是‘与T人谈论前世’？”
001答得毫不犹豫：“001不算人，又签署了保密协议，社会影响小，系统不会过问。您可以放心。”
竹子想了会儿，回答：“我从没想过自己符合哪种形容……感觉有点难度，我的性格并不极端，外向内向都沾点，说温和吧也有脾气，只是情绪……”
T顿住了，原本想说“情绪感知力钝”，但T这时回忆起从前，刚进入亡灵世界的自己，恍然发觉，自己还真是变化不小。
“发现了吗？”001接道，“悄然间，您正在与生前的自己融合。”
“我接手过的灵魂，在补充上前世的记忆后，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事，性情有所改变也是自然的。包括系统任务，很多玩家下意识地以为，‘扮演T人’并不会让自己受到影响，但其实不是。”
001说，“即使您使劲告诉自己，您不是那个人，但以T的身份，T的人际关系，扮成T的性格处世，时间久了，自己也会有所感悟，有所改变。”
“那我又是谁呢？”竹子近乎呢喃地道。
“您还是您自己啊。”001平静而温和，T的视角更像一个观遍沧海桑田的长辈，“亡灵世界与人间共通的点，都是通过学习、经历、各种思想观念的交锋、世事变化等等来让其中的个体们成长；只是，人间采用方式是家庭教育、义务教育、海量的书籍以及社会活动，而亡灵世界是系统派发任务来达成这个目的罢了。”
“但是，按你的说法，”竹子声音很轻，T之前其实，隐隐也有过这般猜想，“那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为‘教育’，促进人成长了。像污染的蔓延，难道不就是世事无常、‘进化’的一环吗？”
001没有回应，显然是默认的态度。
“我很好奇，”竹子坐正，“你们和系统又在这其中占据了什么位置？”T顿了顿，“你是神吗？”
“不，”001不假思索地否认，并道，“这个世界没有神，只有痛苦挣扎的人；只不过，人做得好了，也可以成为自己的‘神’。”
这次沉默持续颇久，就在竹子以为001已经下线、不会再出声，T起身向床走去时，001开口了：“001好奇，您认为谢惋惜是个怎么样的人，会让您甚至有一些……001不是指责您，但实在想不到中性的词汇——001猜测，您不认同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对T这个人的鄙夷？”
竹子有些惊讶：“你怎么……‘鄙夷’算不上，不过我确实……”T理了下思路，继续说，“所以我觉得我俩不是一个人了，我和T在很多事情上截然不同。”
“比如？”
竹子却没有接着说下去：“……我也没有责怪T的意思。谢惋惜是个异常敏感细腻的人，并且，具有十分强大的共情能力。在T的身体里，我确实能理解T。”
“但我就没有T那种感觉，那种扰乱人心神的情绪和身体的疼痛。如果我们是一个人，是同一个灵魂，那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不同呢？”
“您真的认为没有记忆，”001说，“你们还能完全一致？不过也许是旁观者清，001发现，您口中T独有的共情和敏感也在您身上渐渐出现了。”
竹子问：“你举个例子。”
“在上个副本中，您因为蒋柠的话而犹豫，放弃动手……”
“有没有可能，”竹子无语，“那是作为一个人基本的同情心？”
“那001就不清楚了，”001说，“只是您可以回忆一下，当时犹豫的时候，您心里出现了怎样的挣扎和变化。”
竹子沉默了。
“是不是那种控制着谢惋惜的情绪故态复萌了？不过您也不用担心，001知道的是——至少猜想，在谢惋惜后来的故事里，这种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竹子警觉：“001，看来，你对T们的故事比幺九前辈知道的都多？”
……
就在竹子以为001不会回答的时，T回答了：
“毕竟我已经存在很久了，与千宿主也相识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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