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课时间，教室、走廊似乎都是混乱的状态，数不清的书本、卷子从教室那头转移到这头，讲台上人挤人肩并肩。一个男生刚好排在台阶的尴尬位置，一脚上一脚下的同时，还不停地一进一退——“借过”两个字只在轻微阖动的嘴唇边弹动一下，声音的主人双目无神，眼珠子望着一个方向却没有聚焦；只有手上的动作还算清晰明确。
书本在被人群挤压后弹起，发出“哗”的一声；队伍已经排了两层，现在让道的同学还要拜托身后的同仁让道。
埋在层层人墙里的老师不满地推开眼前挡光的碍事鬼，偶然抬头一看，发现讲台这边已人满为患，整个教室似乎都要向一边倾倒——“回去回去！我叫学号，一个个来……”
挥发的汗水、呼出的气体、摩擦的体温，更不消说那可比二十只鹦鹉、一百只蜜蜂的闹闹咂咂；桌椅都在这场风暴中失了根，漂浮着、摇曳着，可怜兮兮地等待着蹂躏。
“听到没有！”数学老师拿起小蜜蜂，参杂着尖锐电流的声音叫每个人心头一震，“都回自己座位去！”
人群这才动了起来——“你们别走噻，”男老师招呼身边的几个同学，又接过一个练习册，正要批改……
“啪！”
“咋子了？”这一声让天花板都为之一抖的巨响让T站了起来；人群散开——
谢惋惜的身影显现出来，T慢腾腾地撑起身子，朝后望去；所有人都面色如常，目光或担心、或惊讶地看着T。
男老师连忙蹲下去扶T：“没事吧没事吧——都跟你们说了不要拥挤，真是，撞到人就好了吧！”
“老师，”谢惋惜下意识地提手避开了。男老师这才看见，T那只手不正常地摊着。
“磕到哪儿了？”
谢惋惜动了动——随即，面目被疼痛扭曲：“好像，动不了了。”
“我看看，”男老师小心翼翼地抬起T的手，触手是粘腻的湿润；T的心越来越沉，等轻轻将手翻过来后，拇指根到掌心那三四公分的口子彻底叫T说不出话来。
血经过新伤口那段露白时期，现在像涓涓细流，不住从掌边泄下；男老师就近抄起一个桌子上的纸巾，“唰唰唰”一连抽了七八抽，紧紧压迫在伤口上止血。
“散了散了，做自己的事去……”T招呼着学生，正欲带谢惋惜去医务室——
“冯老师，”谢惋惜叫住T，“碎玻璃叫人处理一下吧。”
那片孤零零、只有瓶盖大小的玻璃呈菱形，布满灰尘，墨绿色的光似乎透不出来。
“咦，教室里咋还有玻璃呢，我还以为你是被桌子的铁架划伤的，”一个同学主动捡起，丢到垃圾桶。
一个女生乐呵呵地插话道：“老师，你不知道，我们班流行过阵子这东西，把碎玻璃带到学校磨啊磨，最后弄得晶莹剔透的，有些人可喜欢了！”
“你们咋尽搞些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男老师最后道，“以后再不准带来了，我可要告诉你们孙老师！”说完，急匆匆地带着谢惋惜往外走。
这事儿最后进了医院——玻璃划得太深，弄到了肌腱。
周勉着急忙慌地从店里赶来，进手术室时几乎是跑着的。看着谢惋惜一声不吭地打麻药、缝针，T又想起了对方小时候，一双眼不禁红了，沉默地被悲伤裹挟。
这种小手术一般不用留院，包扎好就可以回家，一天后来换药就行；千恩万谢地将数学老师送走，回家路上，周勉苦着脸说：“这学校是不是跟你犯冲啊，这三天两头的。”
谢惋惜沉默了阵，说：“妈，我想转班。”
“转班？怎么突然……”
谢惋惜转头向T：“妈，这次期中成绩你也看到了，期末再努力一点，我应该能上前一百；这个成绩，大概能进优班。”
“但……”周勉显得有些犹豫，“你这又没什么缘由的……妈妈不了解啊，但说不一定……你知道，妈妈实在是没多大本事，帮不了……”
谢惋惜沉默半晌，道：“那我去问问。”
“如果只凭成绩那当然很好，妈妈也支持你往高处走，换个更好的环境。”周勉看着T，“但惜惜，你想转班只是这个原因吗？”
谢惋惜闷闷地“嗯”了声。
“那……那也很好，”周勉道，“只是经济上可能，唉，我会有些困难。”
谢惋惜点了点头：“我理解的。”
“不过妈妈自己开店之后就好了，”周勉突然绽开笑颜，喜滋滋地和儿子分享自己创业当老板的前景。
周勉想要开店的念头源于在火锅店就职一年后，也就是谢惋惜初一期末的时候。据说是一个来自老家的朋友找上T，再加上店里一个同事，三人打算合伙；现在周勉正努力攒钱。
「妈妈现在应该比从前快乐多了吧？」谢惋惜心想，只不过还是渺小一个的T不可扼制地感到一些失落。
伤口没有严重到在家休息的地步，第二天谢惋惜就去上学了。
T不是喜欢拖延的人，既然有了转班的心思，就去找老师谈。孙艳是有些惊讶的，先是愣了下，转而放下手里的活，神色郑重起来：
“按理说，入学分班之后，没有特殊情况学校是不会批准转班的。”T顿了顿，说，“虽然我们十班是平行班吧，但老师都是一样的老师，你看，冯老师也教一班啊。一个名头而已，不要太计较。”
谢惋惜默了默，道：“孙老师，我可以努力。”
“努力有……”孙艳揉了揉眉心，转回办公桌，“算了，我帮你问问何老师（年级主任），你先回去。”
这几句话，包括对方当时的神情、动作，谢惋惜揣摩了几日。T本就不是慧于打交道的人，这细细琢磨下来也没能明白，孙艳是不是在敷衍T，成事的可能有多大。
也许是昨天的意外让那些人怕了，这几天倒是安安分分，没再搞什么动作。
这天放学，谢惋惜正写着作业，门不期然被敲响。
「妈妈这么早就回来了？」T心里疑惑着，动作就慢了些；对方也不急，敲过一轮后就停住了。
此时谢惋惜已站到玄关，面对息声的门，犹豫着要不要开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咚咚……”
门突然被打开，惊得齐宸轩退后一步——谢惋惜看着T，有种关门的冲动。
“呃……”齐宸轩向来能说会道，此刻却哑了火；见谢惋惜无动于衷、冷冷淡淡地盯着T，只能接着往下说，“你……你……额，那个，手好些了吗？”
谢惋惜有些无语：“已经四天了。”
“哦；我妈叫我把这个给你，算……算是赔罪。”齐宸轩终于想起重点，递过去又想到对方手不便，僵住了。
谢惋惜拒绝道：“算了吧……”
“你……”齐宸轩一脸难色。
谢惋惜想到什么，接过袋子：“东西我收了，你回去吧。”
齐宸轩又僵了半晌，直到谢惋惜要关门——“欸！”T卡住门，“不是我妈……虽然确实是我妈让我拿东西来，但我也是真想向你赔不是……”
“我听见了，”谢惋惜看了看T的手，“可以松手了吗？”
“我希望你原谅。”也许要让齐宸轩低下姿态、用这么诚恳的语气道歉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谢惋惜心头一跳，但面上毫不动容。
谢惋惜甚至故意露出一个有讽刺意味的笑：“你觉得现实吗？你难道还想回到从前，继续做朋友？”
齐宸轩果然被T激怒，咬紧牙关才没有由着性子来。
“齐宸轩，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配和我做朋友吗？”谢惋惜终于与T对视，对方高T半个头，但T不落下风，“家里的事就让你那么缺爱，那么缺乏认同感，非要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上次月考多少名？嗯？你想不想上高中了？一天天的浑浑噩噩、学着到处挑事儿，看谁也不顺眼；是啊，你家庭不幸福、遭了很多罪，那你就继续吧，和它一起烂死！”
说完，趁对方晃神的功夫，谢惋惜“啪”地关上门。
刚刚那种激烈的情绪、冗长的话语消耗了T很多精力；T急走几步靠在柜子上，脱力地滑坐地板。T缩着身子，双手还在不停发抖。
天知道T有多希望，希望能缩在一个角度，永远不看见别人，同时也不被T人看见。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为什么这次情绪会那么激烈，谢惋惜也不清楚，T只是感到后怕，希冀着不要再出现，不要让T在公共场合失控。
也许是自我安慰，也许是那种让人安心的想象，谢惋惜渐渐恢复过来。T站起身时才想起那袋东西——葡萄摔得七零八落，苹果滚了一地——，带到了厨房。
重新拿起笔前T想起什么事，看了看旁边的电话手表。
「怎么还是没有回复……」
谢惋惜为表尊重，从头到尾看了两遍那本《刀锋》，还特地写了封长长的读后感短信发给风及雨。但已经三四个月过去了，对面依旧没有回复。
谢惋惜不禁失落，T又想起风及雨令人艳羡的家境，不由得生出一种自怨自艾的想法：「你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T肯定是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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