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苍名不好意思地说:“本该我请你的,晚饭我来安排吧!”
“别客气。”未辞扬了扬手,“晚上我们要去冥界,以后再请我好了。”
苍名摇头说:“我自己去,麻烦你给我指个路就行。”
“你连剑都没有,还是带个帮手吧,”他毫不委婉地说,“道士姐姐。”
“我……”苍名改口说,“贫道……自会去找来一把剑。”
未辞突然沮丧地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其实我也是异能之人,和冥界有些生意,正想找个人一起去呢。”
苍名温和地解释道:“我这次去打鬼救人,还要追查点事情,很危险的,下次再陪你逛好了。”
“我今天去要去讨债,你能帮我吗。”未辞抬起晶莹湿润的眼睛,诚恳地问。
“讨债?”苍名一愣,无法想象有人敢欠他的债,看来不是皮痒了想挨顿打,就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苍名终于答应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好极了。”他起身踱到苍名身旁,“道士姐姐,我带你看看这楼里吧?”
“好啊。”苍名笑嘻嘻地说,“店主请。”
“道士姐姐请。”
两人拾级而上。卿云烂兮,糺缦缦兮。一层一层,美轮美奂。
苍名忍不住问道:“这楼里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倒像是一片山川。”
未辞懒洋洋地说:“略施障眼法,比道士姐姐你的功力还是差了点。”
苍名仰头看着穹顶,只见繁星流动,夜色深沉,仿佛置身于原野之上,天高地远。
未辞凝视着她的侧脸,呼吸为之一滞,转过头去说:“房顶也施了幻术,从楼里看见的是外面的天。”
“你这房顶,倒是个夜观星象的好地方。”苍名转脸一笑。
屋顶之上,晚风拂面。未辞打头,苍名随后,两人踩着片片青瓦缓步前行,找了一处横梁坐下。
苍名举起手里的酒壶:“喝吗?”
未辞接过酒壶,壶嘴高高悬空倾倒,酒浆如飞流倒落进口中。
他把酒壶递回给苍名,苍名稍微转过身,也如法炮制地喝了一口。
夜幕低垂,四野寂静。苍名突然压低声音,给了未辞一肘子:“看。”
一辆在陆地上行驶的大船,沿着长街缓缓从逢焉城里滑行出来。船形魅惑诡异,桅杆尖锐高耸,每根都晶莹剔透,散发着幽幽紫光。
苍名手掐法诀,蓄势待发。
鬼船航行到江边,反而停下不走了。苍名调动五感,仍然能听到远处的动静。
一百来个鬼魂从船上飘下来,焦虑地看着对岸的远山。他们面皮或青或白,有老有少,衣着体面,不似野鬼般容颜凄厉,大概是生前家境殷实,死后被埋在不错的坟地。
最中间一位老者手持长杖,身穿青色寿衣,须发皆白,喃喃自语:“三孙子,你可要过来呀。”
苍名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对岸那片山,看不见三孙子的迹象。
过了很久,山坡上隐约有光影晃动。对岸那一百来个鬼似乎都不必要地屏住了呼吸。
光影离山下越来越近,原来是一个打着灯笼翻山赶路的青年鬼魂,长得眉清目秀,就是满脸菜色,步伐犹豫茫然。
对面那一百来个鬼爆发出欢呼呐喊,高声叫着“好了好了”,一窝蜂回到船上,开船渡过江面。
待船停泊靠岸,百鬼又纷纷下船。青年对上他们,猛地刹住脚步。
百鬼喜气洋洋地将其围住,给他拍打身上的灰尘。有的叫着:“我就知道你行!”有的说:“一路上很难吧?”
青年呆立片刻,突然对老者叫道:“爷爷!”
其余鬼说:“我们是你素未谋面的祖宗,我们一起来接你啦。”
又说:“你看这是谁。”
群鬼分开,一对夫妻鬼走了出来,向青年张开双臂。青年像梦游一样走向他们:“爹,娘。”
那些鬼拍拍他的肩,把他送到江边,鼓励地说:“去吧。最后一关是渡江,我们会在船上看着你。过了这关,就能跟我们回阴间啦。”
青年说:“我们不留在这里吗?”
其余鬼哈哈笑着说:“只有孤魂野鬼才留在人间呀。”
于是青年踏进江中,劈波斩浪,向对岸漂去,其余鬼驾驶着大船在其旁航行。很快他们就消失了。
苍名别过脸,只觉得怅然若失。又坐了一会儿,用袖口擦了一把脸,悄悄看向未辞。
未辞正目不斜视地看着江面。
苍名问:“江里经常有鬼游泳吗?”
未辞说:“你看到的那片山,叫做回头岭。山前那条江,叫做春秋渡。每个亡故之人的魂魄,必须先越过回头岭才能成为新鬼,新鬼又要渡过那条江,才能最终进入冥界。许多鬼魂受不了山中的考验,或是对尘世留有眷念,就在回头岭回了头,成了孤魂野鬼。即便越过了回头岭,也有不少鬼魂在春秋渡里沉没,无声消亡。”
春秋渡上几度春秋,回头岭中亡魂奈何,来到此地的鬼魂不计其数,能抵达冥界者寥寥无几。
只有成妖成魔的精怪不受束缚,随意进出冥界,因为他们本非人身所化。
苍名叹息着说:“这可真是,人间难活,鬼界难死。”
东方已经泛白,苍名戴上面具,起身告辞:“我还要回去处理些事情。”
“好。”他点点头,“太阳落山时,在后门,不见不散。”
苍名刚要转身,他又说:“等等。这个给你。”
低头一看,是一张晶莹夺目的兔子彩金面具。苍名急忙摆手说:“这太贵重了。”
他诚恳地说:“收下吧。你的面具,真的很丑。”
“……”
夕阳晚照时,苍名已经戴着兔头面具跑遍了城里八个方位,给每处都贴上了黄符。
这些黄符有的贴在猪圈角落,有的贴在墙角砖头下,那怕是经验最丰富的毛贼,也绝对翻不到这种地方。
苍名掂着最后一张黄符,一步一步迟缓地朝着城中央走去。
无律和希声写信把她引到逢焉城,而后绣花鞋妖叫嚷出珠冠线索,苍名觉得脑海中都是迷雾,她无数次伸手拨动,却永远看不清雾后的影子。
唯一已知的是:幕后主使野心勃勃,不仅要扣留珠冠,还派鞋妖大抓活人。
苍名生怕自己一去冥界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于是花了一个上午费劲巴力地手绘了九张不会失效的护城符。
若有妖鬼来犯,则符咒齐燃,如爆竹冲天,既能驱逐邪祟,又是召集附近道士的信号。
逢焉城中央,不是别处,正是梅园三坊。一想到无律和希声竟然和妖鬼合伙,苍名长叹一声:“还不如我呢。”
民间流传,音律仙无律和奏潮仙希声和那位丧门星是故交,论辈分又是同一代出道的散仙,却比丧门星混得好多了。这两位仙好,他好就好在没有挖坟盗墓。这是熟知四大流派往事的老人对二位仙的评价。
苍名从客栈后院跃上房顶,使了个倒挂金钩,从顶层一扇小窗望进去。
无律在大堂中央支了一口大锅,熬一种什么汤,异香异气。热腾腾的白烟旋转上升,翻着珠贝色光芒。
店小二和小丫鬟也不去招呼散客,就在锅边等着,神情迫不及待。烟雾使得空间发生扭曲形变,有一瞬间苍名似乎看见他们的脸上露出凶色。
无律那边刚说一声好了,他们就直接把碗伸进锅里打汤,端起来一饮而尽。当扣在脸上的海碗缓缓放下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希声坐在一旁默默擦拭唢呐,大堂陷入死寂。
无律解释说:“这个是无花果雪梨汤,秋冬润燥的。”
有几个散客一身过路旅客的打扮,也拿着碗过来排队,都是一脸迷狂得要杀人的表情。
希声说:“那么我也要一碗。”
无律立刻拦住她的手:“您去喝后厨那锅,这锅已经不够分了。”
希声哼了一声,梦游般地擦着唢呐说:“免了,我还要去给出丧队伍吹曲儿赚钱。”话音未落,突然将唢呐挥向无律,一段嘶哑**的曲声从唢呐中飞出。
无律一拐杖击出两只碗,将一段曲声整个扣进碗里。两人互相瞪着,谁都不轻举妄动。
苍名满头雾水,心想这两人到底是在做戏,还是彼此倾轧?总之悄悄把黄符贴在房顶烟囱内壁,火速逃走。
傍晚时分,苍名穿越薄薄的紫色雾霭走向古董店后门时,未辞已经站在那里等她了。
苍名向他招招手,未辞笑道:“请吧,道士姐姐。”
古楼前门紧闭,后门敞开。苍名穿过后门,一步迈进古董店,和未辞一起在阴影下藏起来,四面又是光秃秃的木板墙壁了。
几位客人聚集在柜台之前,满脸迫切潦倒。柜台后面站着一个铜质武士,面具遮脸,从头到脚都被铁皮盔甲覆盖,正在迟缓地抬起咔咔作响的手臂,将一位客人带来的玉瓶举到眼前,用嗡鸣的声音说:“典当价五十黄金,买断价三十黄金。”
那位客人压低声音说:“诶,这可是收魂的瓶子,怎么说也多给点。”
铁甲铜人不再发出声音。一阵沉寂后,客人咬牙说:“典当。”
说是典当,将来要是想赎回来,当然要拿出比五十金更高的价。珍宝来此,有去无回。
铁甲铜人将几位客人都送走,就关了店门,靠墙一动不动,重新变成了塑像。
两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苍名惭愧地说:“是不是耽误你做生意了?”
未辞轻松地说:“要来的人迟早会来,除了我这里,没有别的去处。”
他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笃定和冷意在眼中一闪而过,那不像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的眼神。
苍名出神地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来:“我觉得你好像不喜欢被人知道身份,你放心,我对谁都没有说起你。”
“如果你想说,说了也无妨。”未辞笑了笑,“不过我的确从不出现在任何人眼前。”
“从不出现吗?”苍名环顾四周,“还有你这里的正门,也从不打开迎客吗?”
“恩,任何人都只能从后门进来。”
苍名眨眨眼睛,正色道:“阴间,要怎么去呢?”
未辞指了指顶端的那扇窗户:“跳进窗户时默念口令就可以了。我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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