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何熠的声音很平。
气流声挤满了整个空间。
从那晚起这种事就成了他不会关心的东西,和那个碎掉的玻璃花瓶一起被扫进了垃圾桶,丢去哪儿都无所谓。
即使放在从前,他哥所有的行踪对他而言几乎都是听说。
一个活在听说里的人。
出租车驶进村镇,原本平坦的水泥路换成了坑洼不平的土路,周围满是破烂的砖房,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从眼前一晃而过。
出租车越来越慢,顾北跟得远了一些。
直到前车停在一个仓库前面,他立刻把车拐进旁边的林子,停稳的瞬间,何熠推开车门要下。
“别急,”顾北从后座翻出伞,“拿着,过会儿要下雨。”
“不用。”何熠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路上的泥土是潮湿的,两步能碰见个水坑,他顾不上鞋,深吸口气沿着车辙朝那个仓库走去。
日光消散了,阴下来的天和变低的气压堵在他的胸口。仓库里没有灯,门边掉下来半截儿的铁皮就这么悬在梁上,从满是灰尘的玻璃窗里透进来仅有的光,墙角的青苔很滑,他小心尽量不踩到脚边散落的塑料瓶和树杈子。
有动静。
他抬头盯着前面。
往前二十多米的地方传来声响。
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有只胳膊从前面兜住把他往墙边一扯。
不好,要撞墙。
他闭上了眼,后背却猛地抵在了一个温热结实的身体上。
“别出声,”顾北压着嗓子说,“后头还有人。”
“谁?”何熠拿胳膊肘顶了顶他。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轰响,铁皮屋顶也跟着震,剩半边的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狠狠地砸在墙上。回音里,几个人拿着什么东西闯了进来,稀里哗啦地踩到了塑料瓶。
“在哪?”领头的人沉着声问。
“就躲这里头,霍哥,我跟这小子三四天了,错不了。”其中一名个不高的打手赶忙回应。
“去把人拎出来。”叫霍哥的人有些不耐烦。
四五个身影朝隔墙的通道口走来。
还好够黑。
经过他们旁边时,顾北抬手把何熠往身边捞紧了紧。
“我屁股都贴你腿上了。”何熠用气声说。
这姿势在眼下这么个破地方着实不合时宜。
“害羞啊。”顾北说。
“放屁,”何熠挣开他,“刚刚那些人打哪儿来的。”
“这得问躲在里面的那位哥,”顾北贴近隔墙往里面看,“不过等会儿能不能问着就不好说了。”
空气里保持了十几秒的沉默。
突然有几下很重的脚步声擦地而起,接着一声凄惨无比的哀嚎划破了这段寂静。
“啊!啊!哥!求——”
是何彦的声音,剩下半个字被打回了嗓子里。
何熠挨不住抖了一下。
“躲够了么,”霍哥揪住何彦的领子,紧接着将人一脚踹在地上,“你他妈真当老子在陪你玩啊?”
几声闷响夹着何彦的惨叫在这个仓库里回荡。
何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扒住隔墙,只看见不远处的水泥地上有个身影在打滚。
“跑啊?你他妈怎么不跑了?”霍哥弯腰看着何彦,一棍子甩在他肩膀上,“该跟老子算算账了吧!”
“打人犯法!操你们这些王八蛋!我迟早找人治你们!”何彦带着哭腔边喊边往墙角躲。
“我犯法?”霍哥冷笑一声,又是一棍甩过去,“**的玩意他妈的有本事别找我借钱啊!”
他哥忽然没声了。
何熠努力凑近,扒墙的手不知不觉划出了印子。
“来,”霍哥点了几个人往墙角一指,“治治他。”
望着逼近的脚步和棍子,何彦惊恐地半张着嘴,胡乱往后爬。
门外风声呼呼作响,雨扎堆似地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铁皮屋顶上,几乎听不到惨叫,像是被谁抽空了声音。
“没有用的。”顾北小声说。
何熠缓缓转头看向他的眼睛。
“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打不过也躲不掉,”顾北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些往下砸的棍子,“被打晕了也会被打醒,胳膊只要护住头,剩下的就靠挨着。”
“操,”何熠憋着声骂,“万一被打死了呢。”
“没想过,”顾北顿了顿,“可能我命硬,抗揍。”
地上忽然没了动静。
他试想过很多次把何彦狠狠揍一顿,揍到爬不起来,也许是质问那句话,凭什么这么多年等着看他笑话,也许是明明连老妈都不愿捅破的事实就这么被三言两语说穿了,到头来却只为了问他要钱。
揍吧。
使劲揍。
何熠咬紧了牙关。
地上的人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没死。”顾北说出了他的疑虑,从另一侧的过道里轻手轻脚地抄了两块砖头放在脚边。
“你是要过去补两下么。”何熠看着地上的砖。
“你想吗?”顾北的脸陷在黑暗里,声音紧绷着。
有一瞬间何熠甚至感觉只要他说想,那两块砖会立刻毫不犹豫地飞出去砸死何彦。
“不想,”他移开目光,“但看到他被揍我挺高兴的。”
嚎叫声又起来了,听不太出来哭腔。
也许是喊哑了。
顾北的视线落在何熠紧扒墙壁的手上:“不疼吗。”
“什么。”何熠愣了一秒。
“你再使点劲指甲都要抠掉了,”顾北碰了下他手臂,“不准干傻事儿。”
“我他妈不傻。”何熠的气声有点压不住。
“没骂你傻。”顾北捏了捏他的肩膀。
哗哗的雨中时不时冒出来几声何彦的惨叫。
“去翻他包。”霍哥用棍子指着。
“是,”点头的人把包扯开,东西全砸在了地上,“哥,有个信封。”
霍哥拆开信封看了眼,抬手给了何彦一耳光:“就这么点钱你想糊弄谁?”
后面骂的什么没人能听清了,何彦的痛哭和一下接一下的棍子充斥了整个仓库。
何熠的头隐隐作痛。
大约十几分钟后,霍哥拽住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说了句什么,带着一帮人走了,只剩下空气里痛苦的喘息声和摊在旁边被撕成破布的包。
何熠背靠着墙,脚有些发麻,眼睛因为刺痛只能向下眯着,过道里的尘土和细灰被漏进来的风吹起,喘气的时候喉咙里会有淡淡的苦味。
“你带手机了么?”何熠出声时发现嗓子有点哑了。
“有。”顾北摸了摸裤兜。
“叫个120吧,我不想看他死那儿。”后半句哑得差点没出声,只有个口型。
他踏进过道的一脚正好踩到个铝罐,声响在黑暗里炸开。
靠。
何熠下意识地看向那头躺着的人,这人边咳边骂:“谁!谁在那!给,给老子滚出来!”
这下就不能走了。
他攥紧拳头,转身冲过去。
“你。”顾北甚至没来得及拉住他。
何熠停在那个挣扎的混蛋眼前时,只见那人满脸的血,也许是嘴里的,也许是头上的,脚还在乱蹬,仰头看见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诧异。
“操,怎么是你,真他妈晦气。”何彦扭头吐了一口血沫。
何熠一脚跨过去,揪住他哥的领子,衣领的血糊在他手上。
“来看我笑话?”何彦冷笑,身体被拽得跟在一晃一晃,“就是你捅出去的吧?我说我明明躲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让那些王八蛋找上门。”
“是,”何熠猛吸了口气松开他,将人扔回了地上,“我来看看你咽没咽气。”
“你就是个没爹没妈的贱——”何彦这句话还没吼完,莫名被一拳打没了声。
何熠感到身旁有人以极快的速度蹿过。
转眼间他哥就躺地上不动了,而顾北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转了转手腕。
怎么过去的。
飞吗。
何熠的视线盯着某个方向没有转动,周遭的声音在耳边模糊成一团。
“嘴巴放干净点儿,不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顾北冷着声。
“你俩一伙儿的,”何彦奋力抬起脖子,满嘴是血地骂,“这事儿他妈没完,我不好过,你们他妈的都别想好过!”
顾北扶住何熠的肩膀:“走。”
长长的过道里没有灯,雨水把泥土浸湿,顺着石缝和墙边流进来,湿答答地粘在鞋底。
何熠跟丢了魂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麻木地走着。
“撑伞。”顾北叫他。
没关系。
反正雨已经下得太久了,稀里哗啦地不会停。
雨水淌过的泥巴路走一步就会陷进去一脚。
湿了大半的衣服贴在身上很凉。
右手的血被水冲掉了一些,不怎么黏了。
他忽然想到了砂锅粥,热气滚滚地淌进喉咙,烫得他几乎要流出眼泪的那一下居然会令人怀念。
“我他妈让你撑伞。”顾北不由分说地从身后一把捞住他,直接把人扔上了车。
车上开了暖气,挡风玻璃渐渐起了雾,何熠无意识地用手抹了又抹,眯着眼或者凑近看,怎么看都是糊的。
“擦手,”顾北扯了张纸给他,“等你什么时候不抖了,我再把温度弄回去。”
“我没有抖,”何熠望着车窗上那一小片他抹了几次的地方,细小的水珠又重新聚了起来,“我抖不是因为冷。”
不冷。
但开着的暖气会让人觉得自己被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
很像小时候做了噩梦后躲着的那个被窝。
躲在里面是哭是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你只要等。
等到天亮了一切都会是安全的。
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这他妈哪叫高兴,”顾北从车上翻出条毛巾扔给他,“我不瞎。”
应该高兴。
何熠咧了咧嘴角。
“我就这么看着,听他在那儿喊,”他的嗓子发哑,“你说我刚刚怎么没当他的面笑,我亏了。”
眼眶胀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他抬头努力憋住眼泪,流回鼻腔的感觉更酸了。
别哭。
这点破事儿不值得哭。
“我后备箱里有俩棍,”顾北调小了暖气,“120估计还在路上。”
何熠按了按眼睛:“算了,我现在没劲儿打人。”
“有劲儿吃饭么?”顾北转动车钥匙,“从这往回不到二十公里有个老县城,南北的街上有家火锅店。”
“我只是好奇,你脑袋里除了课本上的字是不是其他都能塞得下。”何熠闷着声。
车子慢慢启动驶离了这片树林,雨打在玻璃上,路是黑的,天阴沉得分辨不出时间。
“已经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顾北冲他一笑,“没内存了。”
“开会员空间能变大么,”何熠闭上眼,“免得你腾不出位置搁我。”
“不用开。”顾北的声音稍微比空调大点儿。
“重要的我一般都会搁这儿。”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周感冒了嗓子是真哑了(边咳边打字
PS:想喝砂锅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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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不准干傻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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