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不了。
何熠揉了揉眼睛。
没有食欲但是有困意。
大概是火锅店和澡堂子都一样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说实话,我有点儿想睡觉。”何熠一手撑着脑袋,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广告牌掂了掂。
“你直接躺吧,”顾北低头看了眼座位,“这沙发椅够长,等锅开了叫你。”
何熠扯着嘴角:“我以前从不这样,真的。”
“那我以前还真是这样,在外面走着累了困了就找个地方睡,”顾北的胳膊往后搭在椅背上,“有时候一觉睡到天黑了也没人喊我。”
何熠用手按了按软垫,身体已经迫不及待想躺倒了,面子还在僵持着。
有点难以置信。
有一天他竟然犯困到思考是否要躺在火锅店里的沙发椅上睡觉。
“躺吧你,”顾北喝了口柠檬水,“不然我陪你一起躺也行。”
“滚,”何熠偷偷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一会服务员来了看到这桌俩不省人事的得吓死。”
“我就干躺着,不闭眼。”顾北碰了碰他的腿。
“有病。”何熠笑得肩膀跟着抖。
过道升腾的雾气中一个人端着大锅边走边喊:“锅底来了!让让,小心烫啊!”
何熠睁眼的瞬间,有一半脸是湿的。
视线上方的吊灯被某个东西挡掉了一大半。
是顾北。
他猛地坐起来:“谁他妈往我脸上浇花。”
“没谁,睡觉的本事比我还大,”顾北关小了窗坐回位置,“淋雨了也不知道挪挪。”
“你就一直坐那儿看呢,真贴心。”何熠扯了张纸擦脸。
“怎么办,你躺下去太矮了我看不到,”顾北低头笑着,“要不下回躺我腿上。”
你大爷的。
何熠白了他一眼。
走出火锅店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
后海不是一个经常下雨的地方,这场雨后意味着夏天已经悄然退场了。
何熠看着地上湿透的落叶被风摞成一堆的挤在下水道口,连深吸一口气的风都是凉的。
“去附近逛逛,”顾北说,“反正你也不急。”
“蒙谁。”何熠嘀咕。
“你急的话通常会走我前面,”顾北漫不经心插着兜,“而且会走几步回头看看我,因为你不认路。”
“我要认路的话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导航仪。”何熠停下来看着他。
顾北笑着差点绊了一跤,揽着他往前走。
路边发廊和超市的门都大敞着,玻璃门上贴满了小广告,隔老远能听见三轮车摇铃收废品的喊声,路两头大卖场和促销店的喇叭此起彼伏,跟对唱似的。
“两三年前也是这样,”顾北说,“除了新开了几家饭馆。”
旧的东西有一个好处,方便你能时时认出它的样子。
“前面树林旁边下去有条小坡,算是个捷径,”顾北指着那条岔道,“走到头有个儿童乐园。”
“这附近你都跑遍了是吧,”何熠脸上挂着笑,“没事儿就出来到处乱走。”
小路的道不宽,顾北一直在他斜后方跟着。
“你不用老是回头看我,前面没岔口。”顾北说。
“不看我没安全感,”何熠停下挨在他后头,“你先走。”
顾北缓了两步跟他挤着并排:“那谁给我安全感,等会儿走半道儿一回头人没了,我上哪捞你?”
“我是路痴,不是智障。”何熠拍了一下他胳膊。
“好的,路痴,”顾北看着他,“你要么走我旁边,要么走我前边儿。”
“别叫我路痴,”何熠咬牙,“我走前头行了么。”
停在一堵墙面前时,何熠按了按眼睛:“路呢?”
仿佛回到了那个靠在电线杆上看某人蹲着路边摸门的晚上。
“你抬头看就有。”顾北用脚从路边的草丛里踢了两块砖过来。
“翻墙啊?”何熠看着他把砖摞着踩了踩,“没门吗,这好歹是个儿童乐园。”
“这里头是个老社区公园,门在另一头的街口,两三里路呢,”顾北说,“懒得绕了。”
“这墙太高了,我害怕。”何熠往后退了两步抬头望着那个稍微突出来可以抓的边。
这种偷摸的事儿放在大白天做就更令人害怕了。
“没人看你,翻吧,”顾北抬了抬下巴,“踩着砖翻就不害怕了。”
“你不踩?”何熠眯眼。
“我么,”顾北扫了两眼四周,“我自己一个人直接上墙就行。”
何熠觉得自己跟在他后头出来逛简直是耽误他事儿了。
他抠进墙面的两个缺口,赌一把墙不会塌的情况下奋力一蹬,扒住了比麻花条没宽多少的凹槽,撑起身体,左腿跨上墙稍能稳住重心后就看准位置往下跳了。
“摔着没?”顾北隔着墙喊。
“没,”何熠拍掉裤子的灰,“我的膝盖骨质量可真好。”
一抬头顾北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眼前。
腿真长啊。
直接跨过来的吧。
“这滑梯我没玩过,躺着人都比它长了,”顾北走过去,“可惜没早几年找过来,不然小时候也不至于过那么寒碜。”
塑料屋顶和滑梯被风吹日晒得有些发白,滑道里有一小片积水混着树叶被微风吹开轻轻荡着,几根金属立杆的黄漆是为数不多没有褪色的东西。
“漆是你刷的么?”何熠沉默了几秒还是开口了,“你看起来像会干出这种事儿的人。”
“我还没闲到那个份上,”顾北握住金属杆晃了晃,“不然把它拆了也不一定。”
“靠。”何熠的视线转向沙坑里的秋千。
板呢。
光溜溜的只剩两根绳儿了。
“别看我,来的时候就这样,”顾北靠着滑梯的栏杆,“不过没人打搅它也挺不错的,好的东西一直都好,井井有条,破的东西再接再厉,越来越破,大家都很心安理得,还算稳定。”
“稳定个屁,”何熠笑着骂了一句,“你这哪来的歪理。”
“就像是某种惯性。”顾北思索了一下。
“那你的惯性是什么啊?”何熠扒着栏杆问,“翻墙?翻到最后心安理得的那种?”
“我他妈想抽你。”顾北笑了半天,伸手从栏杆空档里捏了一把他的腰。
“有人,你大爷的。”何熠被摸得一颤。
“哪儿来的人,”顾北乐了,“我再摸你七八下都没人,这种天气就没几个愿意从正大门走进来长途跋涉到这儿的,再过两周天冷了连蚂蚁都看不见。”
何熠蹲了下来,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画。
“找什么呢你?”顾北瞅着他。
“找只蚂蚁问问它看不看得见。”何熠低头。
“我真抽你啊。”顾北弯腰伸手从他胸前绕过,将人一把捞起抬脚就走。
可恶。
何熠用力挣了两下忽然想起某人肩膀的伤。
罢了,他闭上眼。
不计较不计较。
他扒着顾北的胳膊,比麻花条宽的墙顶好多了,隐约能感受出来在发力的肱二头肌,很结实的感觉。
“你等会儿就这么把我扔出去就行,我一点儿也不想走门。”何熠被向后拖着说。
顾北笑着给他翻了个面,揽着他的后背继续往前走。
沿着小路渐渐晃到一条河边上,水是暗沉的天色,落叶缓慢地向下游漂去,抬头能望到对岸亮着招牌的大街,车流声忽起忽落地从耳边擦过。
“从这儿走更近,走到头就是大门。”顾北的视线扫过上方轻轻抖动的树叶。
“你很早就来过了对么?”何熠开口,“又或者是来了很多次。”
顾北转过来看着他。
何熠踢了一脚路面的小石子,看着它翻腾着蹦出了几米:“从刚刚翻进来后你就跟我回家似的,太熟悉的地方眼睛都不会看路。”
“反正我的腿没抖成筛子。”顾北的眼角弯了弯。
“所以你上这儿干嘛?这离西城也不近。”何熠问。
“好几年前了,”顾北插着兜下意识想去摸根烟,“还是冬天的时候,跟我叔到这儿拿货。”
他的目光望向沿河一路疯长的杂草,在风中自在地摆着。
那个时候的草已经变黄、变干。
风刮得让人有些挨不住。
顾北缩在外头货车的车门边上裹紧了唯一的棉外套,等他叔点完货出来。
过街的河水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树枝是秃的,叶子不会再晃了,一切都像是静止,除了偶尔闪过的车和发抖的自己。
他想低头眯会儿却隐约听见风里传来了几声嚎叫。
是挨打的声音。
一般混混们都在巷子里打架,方便互相围堵,很少在公园旁的大街上有这样的场面,这就值得多瞅两眼了。
从车子的空档中间能看到一个人被三个混混拖拽着到河边,喊得什么听不太清,但手一直死命抓着栏杆。
他揉了揉眼睛,冷风灌得他有点儿想流泪。
再探出去看的时候栏杆边上只剩三个混混了。
不对劲。
操。
他猫着腰看了眼他叔进去的方向,等混混一走远他立刻转头冲向河边。
一个浮起来的身影正在河道中央缓缓漂着,周围是碎掉的浮冰。
他迅速脱掉棉服,什么都没想一脚跨了出去,揪着那人的衣领把人往岸边拖。
手冻得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地抓着。
他把人丢在斜坡上,看样子是个学生。
那人折腾了几秒呛出几口水。
没死。
顾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身上已经湿透了,风吹过来的那下他像是被人扔进了冰窖,整个人止不住地打颤,想开口问句什么嗓子里像塞了弹簧,半天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人挣扎地爬起来撑着看了他两眼又倒了下去。
顾北把人拖到了马路牙子边,用手试了试鼻息。
这废物还有气。
他捡起地上的棉服慢慢挪回车边,浸满河水的衣服贴在他皮肤上。
这一刻他确信人是可以冻死的。
“这他妈是河,”何熠拧着眉头,“你怎么说跳就跳。”
“你还跳过楼呢,”顾北笑着,“我那会好像才初一吧,要真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死掉,我这辈子才真的睡不好觉了。”
“所以那晚,你也是怕我出事才来的。”何熠说。
顾北低头没有说话。
“你就没想过万一自己上不来了?”何熠倒吸了一口气,“喘不上气把自己折进去?大冷天的病了发烧了病死了怎么办?”
我倒是想这十几年有个爹妈来管管我的死活。
那晚的那句话一个劲地在何熠的耳边回响。
“我心里有数,再说没人在乎我干什么去,我自由惯了,也不习惯被人管着。”顾北扯着笑。
去你大爷的。
“我在乎。”何熠闷着声。
顾北愣了愣。
这三个字猝不及防地砸进了他心里。
“你要是像之前那样再嘎嘣一下往河里跳,我跟你急。”何熠看着他。
作者咳了一声,两边的夏天都结束了,但赶上了初秋的第一场感冒。[┐'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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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我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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