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写字楼电梯,方规还闹着让程姨保证以后再也不理李博士,说生意人跟读书人不是一路人,不是一路人那必须全线拉黑。
眼皮底子下看了二十多年的囡囡,眼看大小姐脾气上来,程文静可不得哄着,当下坚定阵营路线,手机递过去,“好,拉黑。都听圆圆的。圆圆你删,删干净。”
倒也不必费那举手功夫。
大小姐背过手,一步跳出电梯。
迎面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信诚兴达」。
方规只准程文静叫她圆圆,因为她程姨是北方人,“圆圆”第一声平第二声降,不婉转不打弯,不会黏黏糊糊。
不娇气。
喜欢听。
听着安心。
旁人不一样。
成兴有几年没见过方规,许是近日程文静和他提起过,见面一张口,喊的也是“圆圆”,哄孩子的语气,末尾打了不止三道弯。
方规没吱声,捂着耳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程文静替她做主,怪责道:“去去去,谁允许你那么称呼了。圆圆只准我叫。”
成兴哈哈一笑,改口:“阿规一直在申城吗?那怎么不联系我嘞?长大了,不高兴跟成叔叔近了啊?”
这俩加起来超一百岁的大龄中年纯逗小孩儿,都是对小孩儿的语气表情。
方规两根手指提起嘴角,假笑得明明白白:“是的,我长大了,不是三岁小孩了。我非常高兴跟成叔叔亲近,今天不就来看望您了嘛。”
成兴指着她,和程文静对视一笑,“看这孩子。”
程文静也不是专程带方规看望成兴,「莱晔」承接了成兴公司业务。
简单叙过旧,成兴领程文静换茶桌前落座,煮上一壶茶,开始聊正事。
方规另外有目标,她不见外,满办公室转悠。
五十来平的老板间,装潢再低调,空间和质感都摆在明面上。方规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停在书架前。
书架左侧摆有一摞公司宣传册。
「建信者成,多信者兴。
诚信致远,信达天下。
——信诚兴达集团」
入口的烫金logo正是「信诚兴达」。
一整层都是成兴公司。
信“成兴”达。
方规拿起一本翻了几页,放下了。
继续转完办公室,挑准办公室最舒服的位置——在成兴的老板椅上舒舒服服坐下。
那边,程文静大致和成兴介绍了进展,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图纸在这儿,我们那设计赶了两个大夜,你再帮忙把把关。”
成兴偶尔抬眼观方规动向,见她在老板椅上弯了腰,似乎对桌下柜子挺感兴趣,稍微调整了下坐姿。
程文静倒没觉得不妥,只是成兴盯方规盯得有点儿频繁,便冲方规招手:“圆圆,来喝口水。”
转回来跟成兴道:“圆圆惦记你家杨梅酒,过来路上念了一路。”
成兴放下茶杯,“阿规想喝杨梅酒啊?那你中午得陪成叔叔好好喝两杯,我现在就让人订餐厅。”
“不要。哪家好人大中午喝酒。”方规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跳起身往茶桌来,“再说了,中午能喝多少,下午不办事啦?”
“哟,你不提我也忘了,下午真约了人。见了我们阿规,还把领导忘脑后去了。”成兴搔搔脑门,问近前的方规,“那晚上?中午咱们仨简单吃点。”
方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APP上翻出楼下商场一家网红餐厅,“中午去这里呗。”
网红餐厅有时效性,这家恰巧如日中天,营业时间才过去一刻钟,门前大摆长龙。
成兴愿意等,方规耐心欠缺,三人掉头去隔壁淮扬菜馆。
连锁餐厅味道一般般,不大合胃口,回成兴办公室喝了几杯茶,成兴手下员工去仓库取了杨梅酒,大小姐拿到好东西,十分熟练地翻脸不认人。
——“谁要跟老阿叔喝酒。”
送二人到车上,成兴颇为感慨,言语唏嘘:“程姨给你领了路,以后有事没事随时来。”
方规扣好安全带,冲成兴挥挥手,“等着吧。”
回去路上,方规安静多了,或许是犯困,拄着下巴看窗外。
程文静觑着不像睡着的样子,主动提起和成兴的往来:“我和老魏跟成兴也是今年走动多了些,他业务多,有些小单子他那边做不太划算,就转到我们小厂里做,帮了我跟老魏不少。”
方规脑袋一点一点,片刻后,像是小憩乍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带着鼻音道:“嗯。”
吸了口气,想说什么,想了想,一口气吐出去,话落回肚里。
红灯停。
程文静柔柔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圆圆跟姨回去?”
方规摇头晃脑,晃开程文静的手,突然“哇哇”叫了两声,胡乱打起空气拳:“我猫还在李笃那儿,混蛋王八蛋,读书人偷猫就不算偷了吗!”
李笃对自己偷猫的事一无所知。
不过这猫跟她确实不熟,保洁走后,更不熟了。
蓝猫被运转整一小时的超强力吸尘器吓懵了,一点动静便上蹿下跳,最后窝在卧室的衣柜顶上扎了根。
神情始终透露着浓浓的戒备不安。
根儿扎得并不十分牢靠,粗壮尾巴活泼得与那警戒神态浑似一体两魄,动辄扫下一片经年灰尘。
浅色床单很快蒙上一层黑灰。
李博士动之以加长鸡毛掸,晓之以满地猫粮。
蓝猫岿然如松。
李笃无计可施,只好再下一单保洁。
正在输付款密码,屏幕上跳出程姨的名字。
“程姨?”
李笃才出声,程文静拖着哭腔的声音泄出扬声器孔。
“圆圆不让我掉头,让我在路口放下她,可我看她没进小区,好像往前面去了。”
程文静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慌着神。
“我打她手机关机,打不通。成兴给了她两壶杨梅酒,她自己要的,下车也没拿。”
“程姨。”李笃打断她,仍仰头看猫,“你现在人在哪里?如果在开车,就近停车。”
程文静发出响亮的吸鼻声,“这会儿开进你们小区了,我停。我停了。”
“圆圆早上出门没带钥匙,你上来。”李笃报出楼层室号,问,“手机有保持通话吗?没有的话你先挂掉,上来再说。带上酒。”
程文静忙不迭地说:“有的有的。”
李笃说:“好,那不要挂电话。我问你答。”
程文静:“好、好。”
李笃问:“你们去见成兴了,还见了谁?”
程文静说:“没见别人。老成离得近,圆圆没说不见,就一起去了。”
李笃是一个特别冷静的人。不熟的人以为她冷漠,又或是不屑与人交流。
其实不是。
抛开量子力学,生活中任何问题只有两种答案:有解,无解。
有解的问题无需恐慌,无解的问题恐慌无用。
如果一个人遇到绝大部分问题都能第一时间看穿解决方案,那便很难有突发情况能够引发她的恐慌。
这份冷静通过声音以极快的速度传递给程文静。于是在起初那“天塌了”的惊慌过后,程文静逐渐冷静下来,说话有了条理。
“我们在老成办公室呆了段时间,我跟老成谈事情,圆圆也没怎么说话。还在老成办公室找了会儿东西。
“中午吃的菜不合她胃口,吃得很少。”
程姨进了电梯,信号断了三四秒又续上。
“……圆圆懂事了。她都能想到成兴来申城是约了重要客人,本来去之前说老成不给她杨梅酒,就不跟老成吃饭,老成没给她拿,她也跟老成吃了。
“然后她想吃的那家餐厅排队人多,她就换了隔壁人少的,吃完饭回老成办公室也没耽误多久,我们就走了。
“她还跟你商量让你搬出去呢。”
“呵。”
程文静总是不经意间戳中李笃的笑点。
“……是,她跟我商量呢。”
李笃问:“成兴有没有特别的表示?”
程文静心里存了个小疙瘩,“圆圆那会儿有点好奇老成的柜子,我看老成有点紧张,盯圆圆盯得很紧。不就个破柜子,孩子看看怎么了……我到你家门口了。”
李笃开门见山:“圆圆昨天找过你么?”
“找朋友顺路到我厂里坐了一会儿。”程文静点头,眼神不知怎地有些躲闪,嘴唇嗫嚅着,“就坐了一会儿,就叫我送她去找朋友了。”
李笃打开厨房门,让程文静把杨梅酒放进厨房,顺便把脸洗了,没请她进客厅。
程文静总归活了半百的岁数,在李笃平静的注视下,确认了心里隐隐浮动但一直不敢往深处想的猜测。
“……我们圆圆哪能啊!”
程文静的崩溃压抑而沉重,心里想着不能哭,要是圆圆这会儿回来看到不好解释,死死抠着水槽边沿,天塌地陷的猜想被她一点一点咬牙磨碎咽回肚里,只有眼眶血红。
“我……圆圆说她要找朋友的啊……”
昨日事昨日毕,李笃难以共情程文静的哀忧惧,抽出一张刚买的厨房用纸给她擦眼睛,继续问:“圆圆自己说回来的?”
“啊……”程文静的情绪被她弄得有点儿不上不下,“你偷了圆圆的猫?”
“是的,我偷了圆圆的猫。”李笃搭上入户门的门把手,“你不用担心,她既然自己回来了,就不会再走。”
有她这句话,程文静奇异地恢复理智,厨房用纸揉成一团印在眼睛上吸干了水分,重重说了一声“对”。
送程文静出门,李笃说:“跟成兴少来往,慢慢断了。”
程文静没明白她的意思,一步三回头,想听李博士解释。
李博士坐在门槛上,一手捂着头,低头看着地板,不知在想什么。
程文静看了方家大小姐二十余年,这位在方家大院生活了七年的小天才也看了七年,知道她不会多作解释,默默地把“就不会再走”翻来覆去嚼烂。
对。
圆圆自己回来了,就不会再走。
程文静走有十多分钟,方规哼着小调从电梯厅转过来,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李博士这副鬼样子,尖叫鸡的尖叫响彻楼层。
李笃抬头。
“方规。”
两个字被李笃念得特别平。
方规头皮发麻。
李笃慢慢地又念了一遍。
“方规。”
方规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可李笃这样子是个人都心里瘆得慌。
尖叫鸡直直指过去。
尖嘴对鼻尖。
李笃松开捂着头的手,头发上沾了些陈年的蛛网絮尘。
“猫又欺负我,猫粮撒了一地,还往我身上扔脏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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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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