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不敢抬眼看，所以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但远处的沈寻却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从宋正第一次敲碗开始，就有一些东西跟上了他。
最开始只是一些残念，比如说紧跟宋正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虽然吓人，但却是无害的，只要听到脚步声的人心平气和，当作没听见，不自己吓自己，那么这影响力微弱的残念就算跟着活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对活人造成什么影响。
可慢慢的，随着宋正的敲碗声，一些古怪的东西却从路面的污渍中爬了出来。
第一个从污渍中挣扎出身形的，是一个全身扭曲只有半边头颅的鬼。它似乎生前是从高楼跳下摔死的，不但全身的肉都被震散了，脑袋都碎了半边，像是破西瓜一样，一些让人不愿深想的东西正从他的半边脑袋里流了满身。
它出现后，便跟在了第一个脚步声后头，一步一个血脚印。
第二个从污渍中出现的，是一个同样身形扭曲的孩子。他背着书包，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半边手和半边腿却以人类绝无法做到的姿势扭曲着，满身擦伤。
它出现后，每踏下一步，就会有森白的骨头从他的血肉中破出，令人看了便觉毛骨悚然，但它却恍然无觉，蹦蹦跳跳地跟在了自杀鬼的身后。
第三个则是从墙面上泼洒的污渍里挣出的，是个被压成字面意思上的“纸片人”的奇怪东西。
第四个则是从路边绿化带里爬出的鬼。
第五个……
第六个……
第十一个……
一个又一个的鬼跟在了宋正的身后，幽幽的眼珠盯着宋正手上的陶瓷碗与红筷子，盯着宋正的后脚踝，好像只要宋正脚步稍停，它们就会齐齐扑上。
宋正虽然看不到这一切，但他却隐有预感，心中警铃大作，汗流浃背。
但看到这一切的沈寻，却对这一幕并没有半点危机感。
——对，没错，这些鬼都对那敲碗的年轻人虎视眈眈……但这又如何？
这些俗称“鬼怪”的信息态生命，他们除了制造幻觉外，还能对活人进行什么更严重的干扰吗？
不能啊！
所以说到底，这些“鬼怪”也就看着吓人而已，最多就自带点幻觉，真要论起实战能力那还不如一只鹅——不过是一个投影仪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沈寻这样想着，半点都不担心被众鬼围在中心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年轻人。
他开始细心观察起了这些信息态生命的模样。
说到“鬼”，也就是这些与物理态生命共居地球的信息态生命们，沈寻也是见过不少了，但在撕开大伯给他的障眼法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真切地看到这些鬼的真面目。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些居住在信息态世界、拥有各自独特磁场的鬼怪，长相实在是奇形怪状，向着大尺度恐怖片的方向一路狂奔不回头，但如果细心观察的话却能发现，这些模样恐怖的鬼怪，看似是为了猎奇而猎奇，但其实他们都保持着自己死时那一刻的模样。
比如说第一个跟上敲碗年轻人的鬼，他生前肯定是从高楼跳下摔死的。
第二个跟上的孩子，则应该是上学路上被车辆撞击后拖行致死的。
第三个从墙面上冒出的“纸片人”，是被货车撞进墙面压死的。
第四个则是被大型犬拖到绿化带里咬破喉咙死了的。
第五个……
这些鬼怪，各有各的死法，各有各的死容。如果不是这一次亲眼看到了，沈寻甚至都不知道一个人类的文明城市里竟还会有这么多枉死的人。
难道十字路口这样的地方，真的有什么风水问题？
还是说……有问题的不是十字路口，而是这个小区？
沈寻不知不觉站在了十字路口，环首四顾，观察着这个废弃已久的居民小区。
而也不知是不是沈寻的错觉，沈寻总觉得这个小区实在是脏过头了。
从沈寻如今所站的地方往敲碗年轻人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路面上有一块又一块的污渍，就像是临死时从人身上流下的鲜血，禁锢着一个又一个的亡魂；
而在路边的墙面上，是一个个奇怪的喷绘，本来沈寻还没想到这些喷绘是怎么来的，直到有“纸片人”从墙面挣脱，跟上了敲碗的人；
甚至在十字路口的商铺里，透过玻璃门向内望去，沈寻都能隐约看到昏暗的阴影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轻轻晃动着，但仔细观察时，阴影又只是阴影而已……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奇怪了。
“如果说这个小区的每一块污渍，都代表着一个死去的人……”
那这个小区，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样的死亡率，真的是正常的吗？！
沈寻抬头望向天空，感到四周这些并不算高的居民楼，这一刻竟有遮天蔽日的感觉。
沉沉的天空上，好像正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睁开，冰冷地注视着这里，注视着这个十字路口，注视着沈寻。
沈寻心头微微发沉，想要立即下线去搜一下这个小区的信息，以及这个小区曾经发生过的事，但就在这一刻，敲碗声停了。
沈寻一怔，蓦然回身，看向那个用红筷子敲碗的年轻人的方向。
但那条路空空的，没有人，也没有鬼，只有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
沈寻呼吸都在这一刻有瞬间的凝固。
——怎么回事？！
沈寻连忙上前察看，从那人行走过的脚印和四周的每一处细节里观察，试图找到对方的去向。
但不行。
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对方凭空消失了一样。
但如果真的凭空消失了还好，沈寻还能认为是对方结束了“仪式”，回到了生者的世界，偏偏那人留下了这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
这一刻，一种难言的诡异感萦绕沈寻心间，久久不散。
在他刚刚移开视线的短短几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人和鬼都消失了，却留下了这端端正正的一只碗和一双筷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寻闭上眼，深深呼吸，竭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试图理清头绪。
——在一个属于亡者的世界里，一个不知来历的生者和一群死者诡异消失，要如何寻找？
没有头绪。
也没有任何线索。
那么换个思路——在一个属于信息态生命的世界里，一个闯入其中的物理态生命和一群信息态生命消失了，要怎么寻找？
很接近了。
再想一想。
——在一个充满各种信息和磁场的世界里，有一部分信息突然消失了，怎么寻找？
信息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这一瞬间，沈寻蓦然醒悟。
他睁开眼，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那已经消失的人与鬼竟再一次出现在了沈寻眼中——这正是他们在这世界里残留的“信息”！
只见在这一幕画面里，那个敲碗的年轻人额上鼻尖尽是冷汗，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碗，明明心里怕极了，但还在咬牙叫着“周铭”这名字。
然而他身后的鬼越来越多，他呼唤的“周铭”却迟迟没有出现，而十字路口也已经走到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T字路口。
年轻人滴滴冷汗落在碗中，脚步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他咬牙，下定决心，慢慢抬头，似乎试图转身跟身后的鬼怪沟通。
而随着他脚步的停下，他身后的鬼也越走越近。
可是，就在年轻人身后的摔死鬼即将用手捂住年轻人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年轻人眼睛一亮，好像在T字路口处看到了谁，身后的鬼和手里的碗筷都顾不上了，东西一丢，拔足狂奔，瞬间就消失在了这亡者的世界里。
与此同时，年轻人身后一路跟来的鬼怪们勃然大怒，张牙舞爪地向虚空扑去，像是想要做点什么，但下一刻，一只手蓦然从虚空伸出，轻巧接住了落下的碗筷，而后手腕一翻，正正盖在第一个摔死鬼的头上。
咔哒。
碗轻轻落在地上。
那个年轻人也好那些鬼怪也好，都随着这碗轻轻的一盖、一落，消失不见。
咔哒。
下一刻，这只碗又被那手轻轻翻过来，而后，那双红筷子也被放在了碗的边上。
接下来，这一只碗和一双筷子，就如同沈寻见到的那样，被这双手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马路上。
最后，当那双手放下陶瓷碗和红筷子后，它也随之消失在了这个亡者的世界里。
一切恢复如初。
如此举重若轻。
如此……神奇！
沈寻面带惊讶地来到陶瓷碗前，探头一看，而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陶瓷碗底的那一小块污渍——原本沈寻还以为这只是污渍而已，毕竟这是活人端过的碗，但他没想到，这竟然也是鬼！
还是刚刚被压缩的、热乎的鬼！
这么神奇的吗？
到底怎么操作的？
沈寻忍不住伸手端起碗。
这一瞬间，碗底的污渍蓦然活了过来，再度变回无数鬼怪，张牙舞爪地向沈寻扑来，凶恶至极，好像下一刻就会把沈寻吞下。
但还没等它们扑到沈寻面前，它们蓦然看到了沈寻的脸。
——这特么不就是前两天到处拉着鬼问“红衣吃啥”的那个神经病吗？！
鬼怪们：“……”
沈寻：“……”
沈寻眨眨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鬼怪们：“……”
有鬼不死心，试着丢了个幻觉过去。
于是下一刻，沈寻眉头微皱，小小打了个喷嚏。
“阿嚏……”沈寻揉揉鼻子，“奇怪，有点呛……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鬼怪们：“……”
没什么，别在意，对不起，打扰了。
鬼怪们默默回到碗里，变回了“鬼怪.zi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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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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