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道是称量天下者，曰衡。
八千年前仙舟自古国起航时，曾立六司。天舶司商，工造建器，丹鼎执药，太卜礼祭，十王罚刑。
而局中调度周转各方，令四境安稳的司部，名号地衡。
天舶司掌管商务，与情报打交道，最为开放。这里汇聚着仙舟中最为锐意进取的那群人。他们代表着仙舟同寰宇万族交流，他们展翅飞向天空，赴一场盛大的百舸争流。
但飞鸟总要还家，总要有枝可栖，有树可依。不管他们飞去多远，他们总要落回土地的。
地衡司的作用就在这里了。
起航的仙舟被土地所抛弃，沦为星海中的流浪者。地衡司的血脉织成了现在仙舟万亿民众所赖以生存的息壤。地衡司的权柄与仙舟万民的血脉相连，生生不息。
太卜清贵天工富，丹鼎纷忙十王隐。唯有地衡司虽声名不显，但仙舟的大事小事均与他们有关。
权利与责任向来双生并蒂。在君王与贵族已然失落许久的今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衡司才是仙舟中真正的君王。
罗浮地衡司世代由景氏一族掌权。地衡司在仙舟权柄甚重，在将军权位偏移的现在，很多时候地衡司甚至能与将军掰掰手腕。
羊水是最有效的分水岭，这话半点不假。作为景氏的小公子，景元一生的起点是很多人的终点。
而他本人也争气。从容貌品行到课业成绩，景元从小到大一直是同辈甚至上下各数三辈里最拔尖的那一个。哪怕在善宏学宫中，景元也一直是最优秀的那群小孩。
景元这辈子没为什么拼过命，做云骑算一个。
这事吧，一个是精神上要拼命。
——得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家里人放他出门去跟着人家云骑拜师学武。
一个是物理上要拼命。
——毕竟干云骑这行那是正儿八经要上阵杀敌的。虽然仙舟人也算一款传奇耐活王，但若是被两枪胸口一枪头这么招呼一轮，照样没气。
而今天，景小公子碰上了他此生第二个需要他拼命的东西——数算。
按理说，地衡司家学渊源。上称天舶，下量十王。若只是单纯盘个账，这其实难不倒景元。
但晓苍的思路很邪门。
至少罗浮的善宏学宫里从来没教过，如何仅通过看账本出入就来推断出未知星域内部情况的。
不过若是细细究来，这法子也确有其道理。
不管你什么物种，行站坐卧走，消耗的都是资源。行军打仗还得在大军开拔前规划好后勤呢。
适应了这点不同后，景元很快进入了状态：以金银算筹推究战务之理。
随着一串串数字出现，黑暗的星图上逐渐有营地的轮廓显现。指挥舰、医疗舰、物资舰、战备舰……这些在数字的视野中无所遁形。
指挥舰能源消耗多，有小规模食物消耗；医疗舰药品物资输入居多，活动人员相对少，伤兵密度大；物资舰定期有大笔钱粮输入，长期稳定有小笔钱粮对外输出；战备舰是消耗能源的大头，长期有能源输入，只有兵力输出……
景元恍惚间感觉自己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打算盘的。
“你得找到自己的定位。”
晓苍随手往自己嘴里扔了颗薄荷糖。长途奔袭的过程是很无聊的，教小孩就更无聊了。
这时候就很需要一颗朱明特色提神醒脑的薄荷糖：“我通常习惯以职能为标准在军队中进行大致划分。”
主战斗的，主后勤的，主谋策的，这是主要种类。而将军和元帅那是特殊品种——管士气的。
“你的最终目的当然是成为管士气的将军或者元帅。但在那之前，你得选择一条路。每一个将军都是从小兵升上来的。你想成为战斗军官？后勤士官？还是谋略策士？”
晓苍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星槎的操作台。
“但这些殊途同归。仙舟要的不是偏科的单兵战士，而是全才。不管你选哪个，最后你都得全学。”
当然，这对有着漫长寿命的仙舟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问题——他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学。
又不是上一任将军突然暴毙需要人顶包，没必要紧赶慢赶。难道屁股后面有步离在撵吗？
“不过在你学全之前，你得找个起步的立身之本。战斗还是谋略？后勤大致分为医药和军械两支。医药是持明的招牌，军械我们朱明最厉害，你在这方面做不到无可替代。”
而不能无可替代意味着无法扬名。不能扬名又谈何成为那可引领士气扛起含着千万亿人期待的将军呢？
“战斗镜流会教你，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镜流那姑娘是武痴，你大概率打不过她。”
剑首的含金量，懂？
“所以我个人建议你从谋略着手。”
晓苍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坐楼台重峦而胸怀山河万景，居庙堂高远而闭目算无遗策。”
“顶尖的谋士算天算地算人心，以寰宇为盘，以万军为棋。虽目不视但军为其眸，虽身不移但马为其足。你的脑子够用。我觉得也许你可以……”
虽将军闭目，但使万寇不得越关山。
对朱明人来说，万事万物均由数理构成。而对地衡司家的小孩来说，人心难测才是他们人生中最先接触到的课题。
而当这二者结合，数理构筑骨骼，心念填充血肉。于是完整的世界便将就此铺开。
思想依托现实而生，一切谋略出现的前提是出谋者识世界万物，心有丘壑，然后才会有可落用于实处的谋略。
晓苍一直是这么培养师弟师妹们的：先教导他们基本的知识，在孩子们远行前为他们佩好工具。然后她将送他们远行，让他们去独立地认识世界，使他们在不受他人干扰的情况下思考。当然，如果他们需要支援，或者需要答疑解惑，大师姐永远在他们的起点等着他们。
她就这么养出了朱明的一代代天骄。纵使他们现在已经散落星海，但他们永远是朱明的孩子。
而景元现在处于第一阶段。以晓苍的标准，他还远未到能够独立远行的程度。
晓苍随手打开星图，接入北邙战线的后台数据实时推演战况——她得找出战首是否存在于这条战线，以及应星和丹枫那俩臭小孩现在跑到哪去了。
说起来，如果景元学得快，没准在星星出师的时候，他们三个能一起出发去远行呢。
当晓苍出了北邙下属星域，正在计算定点准备跃迁的时候，应星和丹枫正在步离人的军营后方小狗刨地。
朱明虽然已经全面实现了机巧自动化安装，但丰饶孽物和仙舟干架多年，对彼此的本事也算了解。故而朱明的自动化机巧在步离营地里存在失效的可能。
应星对此有心理准备：仙舟也有针对步离科技的干扰技术。
所以在部分步离军营中防范较重的地方，或者安装部分精度要求很高的机巧时，应星需要手动安装。
而丹枫是他最好的伙伴。
历代饮月君以治疗和战斗闻名仙舟。或者说，历代龙尊均是如此。
不擅长治疗无法抚万民，不善于作战无法安四境。
但晓苍一向培养六边形战士，于是丹枫在朱明住着的时候也点亮了斥候与潜行技能。
这部分技能来源于他的上一世，那条名为江宸的龙总结出的《云吟术法的一百零一种妙用》。名字听起来像不靠谱的牛皮癣小广告，但确实是一位龙尊的手记。
于是在应星盯着远程联爆机巧没入兽舰的内壁时，丹枫承担起了警戒的职责。
当然，作为体能远强于短生种的持明龙，丹枫偶尔也会把应星一把捞起来扛在肩上直接起飞。在朱明时带他翻墙躲闲时是这样，来曜青后带着他在战场上高速移动也是这样。
这是他跟炎庭君学的。
这条同族火龙跟他聊天时曾讲过，他的某一世曾扛着还是个少年的晓苍满朱明乱窜，从街头捣乱到街尾。两个少年一同创飞龙师最爱的楠木案几，叼着路边阿婆投喂的枣糕，偷挖某位天人老爷子珍藏的好酒，钻去光明天最大的那棵千年桂花树上把那坛香飘十里的将军顾喝个精光。
他当时带着明晃晃的炫耀意味，然而忽略了站在他身后黑脸的怀炎。
毕竟当时给这两个捣蛋鬼收拾烂摊子的，是被迫挨家挨户敲门道歉的伟大的烛渊将军。
丹枫听完炎庭君的小小炫耀后沉思良久，得出结论。
天人和持明也可以成为挚友。
至于挚友是什么样的……参考炎庭就好吧？
于是便有了扛人越来越熟练的龙尊。
于是也有了扛龙越来越熟练的短生种。
而他们两个将他们之间越来越亲密的关系统一归为“挚友”。毕竟，长辈们就是这样相处的。而他们只是在长辈们的基础上更加亲密了一点。
丹枫感知到他放在步离营地驻扎处某个拐角处的水波轻微震动——有带着血腥的皮毛掠过。
是步离士兵。
应星甚至不用回头看。少年只感觉到丹枫的呼吸稍稍波动，便默契地转身跳上龙背，全程一气呵成。
随着一道青色的流光闪过，当巡逻的步离士兵绕过拐角时，原地已经没了那两道少年的影子。
我活了活了活了——
十一期间不出意外的话晚上九点会有一更。存稿过一万才敢恢复更新（抱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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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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