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洇黄，染上了窗外苍翠的树。微风拂叶，混在投下的光影里沙沙地响。飞鸟成群掠过天空，穿着蓝白色运动衫的少年少女在林荫旁的跑道上嬉笑打闹。
一片暮色的校园里终于响起了下课铃声。
几乎是响铃的同时，前桌的凯文就站起身，一边把早已收好的书包甩到肩上，一边扭头对他说：“米多福特，走，打球去？”
“不了，”米多福特回答道：“我今天有事。”
“不是吧！”
米多福特日常嗜球如命，凯文压根没想到他会拒绝，所以隔壁班约球的时候，想也没想就把他一起算上了。这下好了，狠话都放出去了，人却少了一个......
“能有什么事？算我求你了，今天......”
坐在门边的女生艾莉冲这边喊了一声：“米多福特，外面有人找！”
米多福特和凯文同时向门的方向望去。
门口的女孩穿着黑色的校园制服。白袜包裹着的小腿细长纤柔，墨绿色的长发乖巧地垂在耳侧。她的皮肤白皙，海蓝色的眸子亮的惊人，正不偏不倚向他这边望来。
“我去......”
凯文一时竟愣住：“可以啊米多福特，怪不得篮球都不打了，隔壁班的美少女亲自来找你......我能加入你们么？”
米多福特快速收好书包，闻言白了他一眼，但忍不住有点暗暗的得意：“你还是滚去打球吧。”
他站起身，手一撑从面前的桌子上翻过去。凯文看着他的背影吹了声口哨，起哄了一句“帅”。
米多福特走到门口，他比女孩高了快两个头，灿金的发丝揉在昏黄的暮色里，说：“走吧。”
女孩蓝色的眸子里掺着笑意，如果细看会在里面发现欣喜和无限柔情，可惜害羞的男孩子并不敢长久地注视她的眼睛。他只是很快移开视线，侧脸的红晕却骗不了人，也许能借口是夕阳的原因吧。
*
林荫道上铺满了落叶，踩上去是有点柔软的质地。同行的少年少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走着走着，走到其他少年和少女中间。
头顶的鸟鸣、同龄人的笑闹、单车的铃声，还有篮球入筐的声音，一个女孩为掀起运动服擦汗的男孩递水，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米多福特突然有点艳羡，偷偷看了并肩的少女一眼。不知道如果自己打球，她会不会来给自己递水……
他们身后的嘈杂中，一个声音远远地响起：“凡多姆海威！”
少女停下步子，他也不得不停下，转身向后看去，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孩子眼神闪躲地跑到他们面前：“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可以和你一起走么？”
少女一愣，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米多福特。
米多福特仿佛被鼓励了，于是凑近一步，挥挥手道：“嗨，不好意思，但她今天要和我一起走。”
“你是？隔壁班的米多福特，你们怎么？”
少年气喘吁吁，本来还算灿烂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抱歉，打扰你们了，我.......”
少女看见他慌忙藏到身后的手：“怀特，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瞬间，红霞像火一样燎上了怀特的脸，他有点忙乱地回道：“没什么重要的，就是有一封信……”
犹豫片刻，他还是火急火燎地把东西往少女手上一塞，也不等人接话，又兀自跑远，边跑边回头补充道：“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记得要看啊！明天见！”
说罢，没一会儿便混在人群中，看不见了。
喂喂，这是情书吗？我还在旁边呢，当我不存在吗，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米多福特感到自己连牙都要咬裂了。
他假装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情书？”
“不知道”，少女把粉红色的信封放进书包：“如果是的话，我会好好拒绝他的。”
米多福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郑重地给自己解释，下意识偏头蹭了蹭鼻子，红晕飞上了耳朵。
说话间他们走出了校门，拐过正对面的街角，人流已经散去。再往里走，一整排灰白的老建筑如城墙般横亘在面前，上面绿色的爬山虎茂密地惊人。楼顶上站着几只乌鸦，时不时喑哑地叫几声。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斜靠在不远处的墙边。
那人年纪并不大，二十五六的样子。红瞳黑发，长相很惹眼。他嘴里叼着根烟，正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打火机。
那火焰在银色的盖子下燃起，又熄灭。幽静的巷子里有金属碰撞的响声。
“是他”，米多福特一见到他便如临大敌：“他果然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但他毕竟也还只是个循规蹈矩的高中学生，面对一个“来者不善”的成年男子，虽然面上的气势架得很足，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起来。但米多福特告诉自己不能退缩，少女还和他呆在一起，一定要保护她，一定要对得起她的信任和依赖。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像男人一样解决问题，却突然被身旁的少女拉住了袖子。
少女落在他身后，明明身高才刚过他肩膀，声音却像贴在他耳畔：“换条路走吧，好不好？我们去那边买蛋糕吃吧。”
两人一直保持着熟悉又疏离的距离，突然被主动靠近，米多福特酝酿了一周的豪言壮语瞬间卡在嘴边，再张嘴就忘了个干净。少女神色如常，只有牵着他的衣角微微使力，显然是想避开这个人，拽着他便往回走去。
那男人竟也真的没追，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回走。
因为挨得很近，少女的衣袖和裙摆一下一下地擦过他的大腿。米多福特愣愣地，一时竟也顾不上多想什么，明明尚未燃尽的怒火和不解还未压下，却仿佛被魇住了一般，只得顺势跟着她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
这条路太静了，明明离学校不远，却怎么也走不出去，走不到头似的。米多福特连一丝一毫的生气也听不见——风声，叶声、甚至是路边的乌鸦也沉静下来，时空仿佛被冻结了，像是走进了一个漩涡。
怔愣间，本该被他们远远落在身后的身影重又出现在他们面前。男人的哼笑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那声音极凉，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米多福特却好像一瞬间惊醒了，他控制不住地抬头望过去。
“别看！”
那一瞬间，米多福特觉得自己撞进了一片血海里。
幽静的小巷，少女的喊声，都变得很远很远。他的视线里只剩下男人手里的把玩的明灭火焰，然后被蛊惑般的，又撞进他血红的眼里。那眼极深，也极暗。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在这片血海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很远，但奇迹般地，竟是渐渐走到一处阳光明媚的地方。
花园里的蔷薇开的正盛，那是他最喜欢的花。米多福特感到自己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前跑去，风里掀起了花香、鸟语和妙龄少女百灵鸟般动听的笑声。
转过花丛，一切却又戛然而止。
米多福特的步子僵在原地。他闻见砂糖的香气、看见雪白的茶具和坐在桌前等着他的的华服少年——是他尚且年幼、却年少有为的未婚夫，梦幻一般的场景，如果忽略洞穿他胸口的那个血洞的话。
那少年人往他的方向望过来，无悲无喜，海蓝的瞳孔里映出米多福特惊恐的影子。
那少年的执事正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他施舍般地投来一个眼神，眼中是摄人心魄的红。
“小姐，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男人露出个极其不善意的笑容，语气却很恭敬：“失礼了，但您不该在这里。”
原来他还是没能走到阳光明媚的地方，他被烈焰灼烧，又如坠冰窟。
米多福特感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
“塞巴斯蒂安！”
少女愤怒地呵斥道。
米多福特蓦地睁眼，面前却还是夕阳下的小道、乌鸦和爬山虎，还有不怀好意的男人，哪里还有什么花园的影子。
他头痛欲裂，忍不住后退一步，又被身侧的少女紧紧扶住。他偏头撞进少女关切的眼里，一瞬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何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面前的男人又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恶劣到了极点，带着明显的鄙夷与不屑，凉到人骨子里，说出口的话却好像很恭敬：“失礼了，但您不该在这里。”
米多福特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但等他回过神，面前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而他身侧的女孩正紧紧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得很慢。
米多福特茫然地看着她——她穿着学院定制的制服裙子，长发柔顺地垂在颊侧，显然是个学生打扮的少女，却又不知为何，仿佛就是方才那个花丛中向他望来那个华服青年。
米多福特觉得自己好像想说什么，一张口所有话又卡在喉间，只能紧紧握住少女冰凉的手，似乎在确认她是否还在。
他们手牵着手，沉默地向前走去。
*
少女住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下停着几辆破旧的单车。楼道里的灯似乎坏了，一闪一闪的，拉着人的影子忽地很长，忽地又消失了。
少女歉疚地说：“不好意思，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米多福特胡乱应着没事。
他的脸色还是很不好，一时对方才种种感到莫名的后怕和恍惚，一时又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无力和恼怒。
不是说好了，要保护她的吗？
“是我没帮上什么忙”，他勉强地笑了笑，还是逞强了一句：“但那个人确实不是善茬，你离他远一点……这段时间还是我送你回家吧。”
面前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湛蓝的眸子一直深深地，深深地望向他，良久，才开口应道：“好。”
这时候，楼道里的灯突然灭了，没再亮起来，楼前的两人都陷入了黯淡的暮色里。
太阳下山了。
米多福特想再说点什么，谁想还未开口，就被少女轻轻抱住了。
她很瘦，个子刚到他肩头，贴上来的皮肤冰凉，没什么热气似的。
米多福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曾与一个和她很像的人相拥。那人也是这般的清瘦，这般的冰凉，比他略矮些，有墨绿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瞳孔。
但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记不清楚，模糊的像梦一样。
米多福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他们无声的拥抱着。
少女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才终于放肆地流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情来。她无声地保证，没让米多福特听见：别害怕，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会守护你，保护你。我们将会相伴余生。
不知道哪一层的住户骂骂咧咧地打开门，男人把楼道电箱里跳闸的地方掰回去。妻子叫他去冲奶粉，打开的房门里传来小孩子的啼哭。他不耐烦地应一声，又走到窗前去点了一支烟。
楼道里忽闪忽闪的灯终又亮了起来，把楼下一对依偎的人影拉得很长很长。男人看到，烦躁地弹弹烟灰，这时房间里妻子又唤他一声，他又骂骂咧咧地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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