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还好吗?”稚嫩的声音从胡杨树中传出。
迟照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发现自己坐在胡杨下,半倚着树干。
“你是次仁之孙。”迟照揉了揉太阳穴,大量涌入的画面与情感,涨得她脑袋发疼。
“嗯,我叫洛桑。我……看见了你跟其美爷爷在打架……他们不是坏人……”
“呵,他可是想要杀了我。”她眉头一挑,冷笑一声。
“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其美爷爷经常会偷偷留些肉干给我们几个小朋友,还会用洛桑花给我们做小戒指……”
“都怪井里的水!自从喝过井里的水之后,他们就变了。他们的身体变好了,心却变得……坏了。”
“叔叔阿姨当年来过一趟,但是爷爷他们却不肯走了……”
“他们说要守护这口井,还拉着叔叔阿姨们留下。夜里,他们跟着了魔一样,抓住了跟叔叔阿姨同行的一个女孩想要举行献祭。”
“叔叔阿姨拼死救下女孩,然后连夜逃跑了。”
“那天夜里,索娜婆婆亲手把拉姆妹妹……”
“我还是没能救下她……”胡杨枝桠抖了一抖,一片黄叶落在了迟照的肩头。
“两个妹妹都被献出去后,村里就没有孩子了。他们欺骗每一个路过的人留下,然后夜里将他们献祭出去。”
“我努力提醒每一个人,却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
大概是因为复吉的剑鞘。”迟照抽出腰间的剑鞘,将它们贴在胡杨枝干上,灵力隐约在胡杨树与剑鞘间流动,“它们带有木系灵力的生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放下剑鞘,轻抚着胡杨的树干,“木灵会保佑至清至善之魂。这棵老胡杨耗尽寿元将你保护了下来。”
夜风卷过空旷的达雅布村,吹落了胡杨树上最后一片叶。
迟照伸手接下这片叶子,叹了口气。
胡杨树的根部泛起淡淡的光,那光一点点凝聚起男孩的灵影。
洛桑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身后寂静的村庄。
他身上的血迹尽数褪去,脸庞恢复了孩童的干净模样,声音轻得像拂过井水的风。
“我……要随大家一起走了。”
他抚着胡杨干裂的树干,一股温暖从起根脉蔓延至四肢百骸。执念、苦痛、记忆,都随老树而消融。
一步又一步,他缓缓向石头房子走去。
洛桑终在家门前散作尘烟。
*****
其美家传出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晁清晏翻出了一卷老旧的符纸、一瓶褪色朱砂,放在了房内的空地板上。
狼爪在地上划了几道,忽而停住,低低地“啧”了一声。
这活,狼做不来。
一道白光闪过,他化为人形。
指骨修长,掌心温热,他在符纸上一笔一画地勾勒出符纹,朱砂与他血液混合成红墨,符纸隐隐浮现出淡绿光芒。
符成,风动,灵气拂面。
白狼叼着那道符,缓缓走到迟照跟前。
迟照拍了拍她身旁的地面,示意晁清晏坐下。又从行李里翻出一瓶灵药,一点点在他的旧伤口上抹药。
处理好晁清晏后,她才撕开自己的衣袖,左肩雷伤焦黑,血肉模糊。
她将晁清晏拿给自己的符箓贴在皮肤上,注入灵力,绿光一闪而过,雷息从皮肉中抽离,留下淡淡烧痕。
“你的伤也快好了。”她把玩着手中的胡杨叶,轻声道,“要是你有别的安排,可自行离去。”
“我没有安排。”晁清晏趴在地上,脑袋枕着爪子,语调慵懒,“我会符法,可以帮到你。”
“说起来,今日似是有人给我榻上用了张金盾符。”迟照眼神一转,“莫不是你?”
“嗯。”晁清晏在她身旁闭眼歇息,懒懒地回应着,“他们原本给你贴了离魂符,被我改了。”
“改符?这得是金丹期符修才能使用的法术吧。”
“我看起来很弱吗?”晁清晏半抬眼看向迟照,瞳孔在夜里发出幽幽绿光。
“我刚捡到你的时候,可是命都快没了。”
迟照本想顺口问起他那一身可怕的伤是哪来的,话到嘴边,却顿了顿。
能把金丹期的符修伤得奄奄一息,且伤痕似用鞭之人。
还是不问了,以免惹祸上身。
黑袍男子无名、离魂、锁魂、献祭……这一切绝不是简单因为“神赐之水”而发生。被三界所销毁的邪术怎会在一个荒凉的小村庄中出现?
借着月光,迟照在信纸上简单写下了今日所遭遇之事,并请求宗门派人调查这口邪井。
贴上传讯符后,金光一现,信纸便消失于空中。
身后忽然传出呜呜声,白狼闭着双目,眉头却紧紧蹙起,似是受到了可怕的威胁,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温热的手覆上了白狼的眉间,一下又一下,平复着他的呼吸。
*****
空气中混着墨香与潮气,屋檐下连片的铜铃叮叮作响。
阁内灯火未明,月光透过窗棂落于层层叠叠的书架中,随风摇曳。
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立于书架前。他身着流云宗内门弟子服,花青色自肩头流淌向下,袍底已化为浅云。下摆处隐隐绣着葭灰符文,绕身周一圈,在月色中泛起灵光。
他抬眸看向眼前,眸子里闪烁着幽幽碧光。
晁清晏抬手搭上书架,指尖微动,散开灵力,任其在书卷中穿梭。数册泛黄古书错落之间,隐隐露出某些规律。
指尖精准落在几册书之上,“巽、乾……”,探掌之间,一缕灵力悄然涌现,沿着指尖滑入阵势之中,晁清晏凝神感应阵眼所在。
再抬眼,他的目光落在了巽位第三排,书脊微翘的一册无名古籍上。
左手在胸前快速掐诀,灵气在右掌心翻转如莲。灵力化为了微不可察的一缕细丝,一点一点在无名书上形成符文。
符成之刻,淡光炸开,阵法波动起涟漪,灵气随之消散,露出其中所藏之物。
一册布满残痕的黑封书册,赫然出现在无名古籍之上。黑皮封面上印有泛白的四字——魂兮归来。
书内无章序,仅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紧列其上,字形飘逸,阵法与符箓图示穿插其中。
“魂归有门,心正则开;阵起则循道,符合则通灵。”
“魂聚以铭念,散以赦执;有阵者守之,有符者引之。”
每句话都如石子般激荡着晁清晏的识海。起初只是轻微的晕眩感,然不过片刻,书卷上的阵法、术诀、符箓竟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身体,字字句句刻印入脑中。
不知不觉间,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快速翻动着书页。
不是他在读书,却是书在读他。
*****
一阵极轻微的灵力波动在空气里荡开,伴着房梁上灰尘被扬起的细碎声响。
晁清晏将黑皮书收入怀中,双指一夹,一道化雨符显现其中,而后如闪电般指向房梁之上。
一道黑影飘然落于书架之上,无声无息,静静地盯着底下的人。
黑衣人缓缓抬手,灵光未现,杀意已至。
灵气所化的冰箭擦着晁清晏太阳穴而过,正与隐匿黑皮书阵法上的灵力一致。
晁清晏脚尖一错,飘然后掠,再次躲过破空而来的第二箭,反手掷出一道避影符。
虚影乍现,黑衣人不为所动,拂袖击穿虚影,底下的晁清晏却已不见。
“找我吗?”黑衣人身后响起了鬼魅的低语。
幽纹燃骨符直击黑衣人后脑,将将命中时,黑衣人却如雾般散去。
与此同时,一抹灰光自晁清晏脚底升起,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小腿而上。
一跃而起,他勉强破开困灵丝的束缚。
疾行符在脚下闪现,他身形一转,一步跃至窗边。
隐气符在指尖化开,晁清晏往窗外跃出,却重重撞在了书架上,书籍哗然坠下。
回过神来,那窗竟只是一道幻影,他此刻仍处于高耸的书架中。
他闪身没入黑暗中,凝神感受阁内的灵气波动。
“躲藏无用。”低哑的声音伴着杀气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予理会,晁清晏衣袂飘飘,无声穿梭于书架间。
两点磷青游移,黑衣人颈后三寸处,晁清晏指节暴长,爪间有符文浮空,五道寒芒直劈其命门。
黑衣人转身抬手,防御盾还未成形,便被狼爪生生撕裂了小臂,向后踉跄了几步,怒视着眼前的半妖。
不待其站定,晁清晏便再度闪现至其身后,利爪横刺其咽喉——
却只是穿透宣纸的手感。
“妖就是妖,无可救药。①”书架上传来了黑衣人的冷笑。
插在利爪上的书页化为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紧紧缠绕而上。不过一息时间,晁清晏的上半身便为符文所缚,动弹不得。
黑雾霎时包围了他,怀中的《魂兮归来》被浓密的雾气托出,轻轻落在黑衣人手中。
错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方烛光隐约在藏书阁门口浮现。
“来世少管闲事。”黑衣人翻过左掌,朝着晁清晏的方向微抬双指,火光刹那间从地板涌起,吞没了晁清晏及周围的一切。
*****
焦糊味涌进了晁清晏的鼻腔。他睁开双眼,却是远山后鱼肚白的天空,和达雅布村后忽隐忽现的红光。
他起身朝火光跑去。
村后的荒地上,火正旺盛地燃着,卷起灰烬,也照亮了迟照的背影。
火舌将村民们吞没,悲惨的命运终炽热中得到解放。
天光渐亮。
他们回到村中,捡拾干粮,整理了行囊。
再度启程时,日光自背后落下,风沙扑面而来。
①黑悟空第三章里,书生南柯一梦支线的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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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不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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