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装饰得热闹俗艳的游乐园面前，看着身边经过的一对对腻歪小情侣和一堆堆带着小孩的年轻夫妇，莫雨终于忍耐不住了：“我不进去，咱们回家。”
“别别别，倒地铁都倒了快一个小时，就这么看完大门便回去？”穆玄英眼疾手快地揪住莫雨袖子，为了不闹得太难看，莫雨立即甩脱了穆玄英的手，然后硬着头皮和穆玄英讲道理：“哪有像我们这样的还来逛游乐园的，太丢人了。”
“说得也没错啦，上次和你一起来游乐园还是十几年前。这回就当来回味童年，放松放松嘛。”
“可我觉得不自在……而且这个游乐园有点低龄向，也没有意思不是吗？再说，直接开车过来顶多半小时，还不是你说约会要多走走才去挤地铁的。”
说完莫雨仰头看了看天，昨夜猛降温了十几度，下了一宿的雪，今晨方晴，阳光在积了一夜的雪上反折，倒比平时亮了许多，但天空西角沉着鸽灰色的层云，像是还会有一场雪下的样子。
于是他看了眼穿着不算厚实的穆玄英，提议道：“就当出来散步过了吧，我们回去，别在这小家子气的地方约会了。”
“那不能算。”穆玄英抬手帮莫雨理好软呢大衣的领子，扮了个不合年纪，却在莫雨眼里颇为致命的委屈神色：“雨哥说好抽出这个周末只陪我一个人的，去哪玩也该听我的才是。”
“那……那随你好了。”莫雨闪身让过穆玄英进一步的亲昵表示，两手伸进大衣口袋转身就往游乐园走去。冷风吹得他耳尖泛红，或许冷到了头反而物极必反，恍惚中莫雨竟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穆玄英亦步亦趋跟在莫雨后头，替他一起递上两个人的门票，推着莫雨肩膀往里走，也不说话，只是四处环视了一圈。
莫雨得意地一昂头，说：“看吧，没什么适合我俩玩的，一点刺激性项目都没有。”
他们这会儿站在一艘海盗船边上，一群小不点笑闹得能吵翻天，中间夹杂几个父母模样的成年人，护鸡仔似的不敢放开手脚。
“那……就散散步遛遛弯拍拍照好吗，我好冷啊，可不可以把手伸到你口袋里。”穆玄英嘻嘻笑着，就要凑过来挎住莫雨胳膊，莫雨赶忙又让开。
他不假思索地训斥道：“谁让你图帅气不多套件毛衣，我俩贴着一块走像什么样，别弄得跟小情侣似的。”
穆玄英语塞，说了个“我”字，半天没有下文，而莫雨早等得不耐，转身走远了，他只得赶紧跟上。
他俩沿路在游乐园里绕了半圈，实在没看上什么有兴趣玩玩的项目，便扭头拐进一家小铺子想要点吃的，顺便歇歇脚。也不知巧还是不巧，这家游乐园才开业两个星期，大家都赶着新鲜劲来瞧瞧，于是小小一家零食铺处处坐满人。
莫雨和穆玄英站门口望了会儿，才找到一个空位，还是和一对情侣拼桌。那两小年轻倒不拘谨，先是一杯饮料用两根吸管一起喝，眼神放电，半空交接，闪光烁烁，无法直视。
不过他俩显然也是知道对桌坐了人的，于是讲话都是咬耳朵说悄悄话。没多时悄悄话不讲了，咬耳朵则变成了咬嘴唇，完全不顾对面坐着的莫雨和穆玄英，正窘迫得简直想把脑袋塞桌下去。
“拿走吃吧，别坐这了。”莫雨展开左手掌挡在脸旁，侧头冲穆玄英用口型说道。
穆玄英赶紧点点头，忙不迭地捧起吃了一半的烤面包跟莫雨走出门。
出门后莫雨这才觉得自在了，伸了个懒腰向穆玄英抱怨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开放么，当着陌生人还那么自HIGH？
“你好像不遑多让哦。”
莫雨一噎：“我还是知道要避着人的。”
穆玄英很怀疑地看了莫雨两眼：“你？知道避人？过来时地铁上人多太挤，是哪个人没事有事一直在摸我大腿的。”
莫雨摸摸鼻子，尴尬地摸出打火机想吸根烟，但还没凑到嘴边就被穆玄英收走。
“也不要你戒烟，跟我在一块的时候少吸点。”
莫雨心内腹诽了一句，穆玄英烟酒都不沾让他怎么带穆玄英出去应酬，但还是乖乖服了管，将烟盒收进了穆玄英的衣兜。
毕竟活到这个岁数，还能有多少人愿意事无巨细地管着你的喜好和所憎。
“你也知道地铁人多，说不定是你太敏感了呢，谁会占你便宜。”莫雨淡声重接了之前的话头，三言两语想把自己撇清。
“我敏感？我可是天天跟想占我便宜的人同居啊。”穆玄英扑哧笑开，接口玩笑道。
“那你搬出去吧，如果能耐住一个星期不想有人占你便宜的话。”
“好了我知道了，不说这话了。”穆玄英有些哂然，小心挽起莫雨手腕，低声试探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公开在外面牵你手……反正你要和我亲热的时候，都不在乎会不会有人发现。”
“嗯？但我可没故意表演给人看啊。”莫雨微愕，随口辩了一句，然后转过身故意岔开这个话题，手指点着眼前的一座游乐设施说我们去坐那个吧。
穆玄英应声望去，原来是一座摩天轮。
“……好吧，门票都花了，总要玩一玩。”穆玄英极快地抢莫雨一步先走向了摩天轮，自己也不想再去纠缠刚刚那个被莫雨逃避的问题。
同时不免心中暗自嘲讽自己，不过大脑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这种时候怎么又按捺不住想张扬恋情，难道自己终于不满半地下情的状态了？
即使跟莫雨一起坐进了摩天轮，穆玄英还在懊恼自己刚刚的一时冲动。莫雨没有看他，斜靠着椅背，坐在穆玄英对面，表情淡淡的，未发一言，扭头审视摩天轮外逐渐广阔的视野。
他回想方才所见那对旁若无人的小情侣，再联想到自己和莫雨。他很清楚，无论两人在外怎么出格求欢，都是在制造类似偷情的刺激，并不是真的有勇气敢堂而皇之地表现出“两个人是情侣”的迹象。
莫雨他是无法接受事情脱离掌控的个性，绝不会让自己陷于被动，轻易不会改变他认定的行为模式。
他们的那个家，固然是他温馨的归宿，在那里莫雨会尽他所能地给他关怀，可即便是两人私密相处的场合，他也不会给自己任何直接的承诺与表白。
为什么已经用尽所有真心，还是到不了莫雨的心底，听不到那一句爱你，也得不到那一句永远，不管付出多少努力，获得的都是些隐晦的回音。
穆玄英很唾弃自己，明明早已懂得，为何到了今日，仍会生出一丝不甘。
摩天轮转高到三分之一位置时，空中的风大了些，坐在轿厢能明显感到一阵晃动。穆玄英没坐稳往旁歪了些许，所幸莫雨及时伸手扶住他。穆玄英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自莫雨手中收回胳膊，端端正正靠边坐好，颇有些拘谨的感觉。
莫雨见状一笑，调侃道：“这也能坐摔下来，是要瞌睡了吗？”
“没有……想事情呢。你记不记得我们还在孤儿院的时候，有一次组织春游，也是到一家游乐园来玩吗？”
“你是我们几个小孩的头，阿姨便让你照看我们这一小组，还发了零花钱，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你自己的很快就吃完了，我吃得最慢，你就一直惦着我的。园长带我们去坐摩天轮，我和你被分到一起。坐摩天轮时我有点害怕畏高，你平时逗着我喊你哥哥，一副老大做派，可那时却只顾着趁机抢我的糖吃，真是有出息死了。”
莫雨听完扑哧一笑，苦思冥想了小会儿，讷讷道：“哎？还有这事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不然干吗我非要带你来游乐园约会？无非是回忆回忆过去，感悟感悟现在，给你找找情侣首饰的设计灵感。”
“这能有什么灵感？”莫雨不以为然地耸肩，否决了这点。
说话间，摩天轮已然升至顶点。左手边是早上**点最为明澈的阳光，右手边是层叠堆积的晦云，风在四处流窜，将射线般的阳光引领向沉闷的云层。
摩天轮转到最高点时会有一瞬滞空，于是这一切的默然交汇，都仿佛停顿在了这一瞬。脚底下是摩肩接踵的喧嚷人群，常青乔木则静立路边，撑开的树冠上覆了一层未融的积雪，自高处望去，会觉得那一片片花一样绽开的白，是莹莹闪亮的。
放远的视线收回，穆玄英看向抱臂胸前的莫雨。他没有再笑，亦没有说话，极度柔和平静的面庞沐浴在阳光里，身后的阴影无限拖长，渐渐淡至单薄一片，他的侧颜便只剩下散发着光般的美好。
晦涩与明亮，喧嚣和沉静，都呈现在这短短一瞬的滞空里了。
当刹那的停顿被打破之时，穆玄英率先做出了行动。
他倾身俯到莫雨面前，不由分说地单手拥他入怀，挑起他下颌低头亲了下去。那不是个停留很久、或是表达侵夺占有的吻，反倒意外纯情，像个小少年抓紧心上人愣神的契机，发动了突然的袭击，可又不敢索取过多，两片嘴唇贴合了一霎不到复又分开，只剩下对视的眼眸兀自胶合。
“……你这是干什么，搞不好会被临近的人看见。”
“只是想给你增加点灵感啦，不然不就白来了？”即使被这么说了，穆玄英还是没有放开莫雨的意思，继续搂着他，默默看他，看他的眉毛，看他的鼻子，看他的嘴唇，连眼睫也想细细看——因为没有一处，是不好看的。
“莫雨，我喜欢你。”他闭上眼，带着让莫雨也挪不开眼的、温软动人的笑，轻轻吻上莫雨的额头。
摩天轮已经在下落，那些依附在地面上的嘈杂正逐渐逼近，他们又必须回归到没有多余瓜葛的状态中去。
莫雨也明白，他不是真要公开展示他们的关系，他不在乎或许会有的窥探目光，是因为他想看到在二人秘事有可能暴露时穆玄英的尴尬和羞赧。
但当他的温度切实包裹住莫雨，当那些谨慎表达心意的吻落下，莫雨适才发觉，原来他真的做得不够多。他没有给予过穆玄英同等分量的安心，甚至他都没弄明白，穆玄英要的是无风无浪、平静安然的长久相处，而不是感官的刺激和激烈的占有。
在即将走出摩天轮、重新保持起二人距离之前，穆玄英忽然再一次用力拥紧了莫雨。
近乎是不顾一切的，想用拥抱告知莫雨，自己无论如何也想拥有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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