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宁几乎是一直干瞪眼到天亮。
赶在闹钟响之前把它关了，迟宁起床去洗漱。爷爷早上下地了，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见他出来了，招呼他吃饭。
二老年轻时在外打工，老了回家务农，积蓄不少，现在又有儿女每月给的养老金，并不缺钱。种地也只是习惯，不想承包给别人，荒废着又觉得可惜。
迟宁往前十七年都是在江城长大的，在安城住着的时间很短，爷爷奶奶也就是节假日才见一见，关系不远不近，互相之间也是客客气气的。
本来从不去学校开始，迟宁作息就是乱的。早饭时吃时不吃，一天也不是固定三顿饭，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吃，有时候可能是一天都不吃东西。
但自从他回到安城，作息就规律起来了。二老吃饭的点很固定，也会就着他的喜好做饭，做好了就叫他，迟宁哪怕不饿也会吃，吃完了帮着洗碗收拾。
没人问他为什么要回来，爷奶见了也只说他没以前爱说话了，别的并没有多问，不知道迟书是怎么说的。
不过迟宁不在意。没人问正好，他也省的去费劲巴拉地解释。
抑郁症和焦虑症什么的，老人应该不太能理解。
吃完早饭，迟宁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去学校了。
从家走着去学校得二十分钟，爷爷前几天问他用不用骑自行车，他看着院子里那辆颇有年代感的大二八，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耳机里放着音乐，书包里是他最近在看的书，迟宁沿着小路往学校走。
听音乐和看书是唯二可以勉强作为他爱好的事情了。
是听自己喜欢的轻音乐而不是指定外文歌和BBC,看自己想看的书而不是指定书目。
其实学校和家长要求让看的一些书他也很喜欢，但是前面冠上“高考必读书”之类的前缀时会让他觉得很烦。
一脚踏进教室门的时候早读铃刚好打响，杨茂坐在讲台上示意他快回座位。
早读六点半开始，教室里人基本是到齐了，但开始读书的没几个，吃早点的吃早点，看手机的看手机，打瞌睡的打瞌睡。
迟宁的同桌已经在座位上了，书还是原样摆着，脸对着里面的墙趴在桌上。
这都不是打瞌睡了，这是直接睡。
头顶的风扇呼啦呼啦地转。
“都起来了起来了，开始早读！”杨茂用书拍着讲台，“吃早点的要么你就快点吃完，要么你现在拿着你的饭给我上办公室吃去！”
班里响起稀稀拉拉的翻书声和卷塑料袋的声音。
迟宁把书包里的书掏出来放在桌上准备今天看完，余光一瞥，他同桌还是趴着，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讲台上杨茂已经下来了，正拿着书巡视，眼看就要走到这边。
迟宁盯着周竞遥的后脑勺，在“叫醒他”和“不管他”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半秒就选择了后者。
他转过头，从桌上的书堆中抽出语文书，随便翻开一页摊在桌上。
书是新书，上面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他甚至没写自己的名字。
他曾经在高二之前就把课本上所有需要背的东西背得滚瓜烂熟，几乎到了别人说文章内容他就能立刻说出在第几页第几行的地步。
后来不去学校了，那些书就堆在他房间的地上。犯病最严重的时候，他把那些有着自己密密麻麻笔记的书、卷子撕了个精光。
纸张撕裂的声音一下下响起，就像一把刀在他心上一下下划着。
痛苦，也痛快。
撕完后就把门锁了，不吃不喝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谁在外面敲门都不理。
陆洋想拦他没拦住，只好给他买了一套新的，又给他复印了自己的笔记。他来学校只把书带来了，陆洋的笔记还在他现在房间的抽屉里。
杨茂转悠过来了，杨茂看见睡觉的周竞遥了，杨茂皱眉了。
迟宁低头盯着书，全神贯注地发呆。
“周竞遥！”杨茂拿书拍拍他，周竞遥"噌"地坐起来，捂着右臂“嘶”了一声。
“啊？”杨茂收回手，迟疑了一下，“我没使劲啊。”
“没事。”周竞遥活动了一下肩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有事您说。”
杨茂感觉自己被这小子驴了，瞪他：“早读你睡什么睡，起来背书！”
“嗯嗯嗯。”周竞遥不住点头，随便抽了一本书出来，翻开一看，数学书。
他又塞回去，把语文书找出来。
迟宁用余光扫了一眼。
干净得跟他的新书有得一拼。
周竞遥翻开就开始念。
杨茂看班又看了一会儿就被隔壁班班主任叫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教室里的读书声就弱了下来。吃早点的把早点拿出来继续吃，打瞌睡的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周竞遥也顺势趴了回去，书敞着扣在头上。
要不是最后那个动作，迟宁还以为他晕过去了。
*
周竞遥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昨晚回教室送藿香正气水，他本来想直接整盒放在讲台上，但是扫了一眼自己座位就发现新同学坐他旁边了，正趴着。
周竞遥第一反应：不会是中暑晕倒了吧。
他走进看了看，新同桌戴着口罩，半张脸埋进臂弯里，睡得正沉。
只不过眉头紧紧皱着，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周竞遥整了整桌上的书和卷子，用笔袋压住。
整完后拿过药盒拆了，放了两瓶在新同桌的桌角，剩下的则放在讲台上。犹豫了一下，他站在讲台上说：“那个……老杨拿了藿香正气水。放在讲台上了，谁中暑了就自己来拿。”
台下的人各忙各的，教室里乱哄哄的，他声音也不算小，但就零星几个人应了一声。
无所谓，任务完成了。
他直接回座位收拾书包，刚收拾好准备走，新同桌动了一下，两个小瓶子被他无意中扫到了地上。
周竞遥：“……”
周竞遥抬脚就走。
坐教室靠后门的王轩正打着瞌睡，看见周竞遥没打下课铃就走了也不奇怪，反正这人也不学习。五秒后，刚出教室门的男生又回来了。
王轩纳闷：“遥哥你咋又回来了，忘拿东西了？”
“没事。”周竞遥说。
王轩看见他走到刚来那转学生座位旁边，弯了一下腰，然后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扭头就走了。
回到家，刚进院子周竞遥就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流水声，从屋里传出的。
走进一看，房门前湿了一大片。
“我操！”他赶紧大步上前去开门，家里水漫金山，他循着声音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浴室的花洒坏了，正往外喷水。
看这场面，估计喷了得有一天了。
来不及心疼水费，周竞遥先试着关源头，他拧了两下，淋浴头直接掉下来了，水洒了他一身。
鼓捣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关住水，他又把浸了水的东西能抢救的抢救了一下，能搬动的先搬到院子里。
还好地上没放什么值钱东西。
想到这儿，周竞遥自嘲地笑笑。
这屋子里能有啥值钱东西，自从周海林跳楼后，天天有人来他家调查，周海林那些物件基本都被检察院和法院带走了。
搬东西的时候他看见隔壁杨茂家亮起了灯，小朋友的声音隔着院墙传过来，听上去像是哭了。
应该是徐琳带着女儿回来了。
杨茂和徐琳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二十了，在外地上大学，小女儿才八岁，刚上一年级。
院子里的灯前几天吹了，他还没买新的。但适应了院子里的黑暗，倒也用不着灯就能看清东西。
周竞遥看看自己这一身狼藉，叹了口气。
本来身上就都是水，刚才搬东西又出了一身汗，衣服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他索性先把衣服脱了洗了，晾在院子的晾衣绳上，盼着它们明早能干。不然他不穿校服去学校，杨茂一定会问他。
幸好现在是夏天，淋了水也不太用担心会感冒。
周竞遥随便冲了个冷水澡就开始收拾家里，湿了的沙发布被他团成一团扔进水盆泡着，挡路的家具被拖开，他拿着拖把往外拖水。
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才堪堪收拾完，他又去冲了一下，头都没擦干就躺床上睡着了。
*
上午一共五节课，两节数学连上，迟宁直接睡过去了。后面是一节英语和两节阅读，他把那本书看完了。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临源的餐厅就是学校那些小平房，不过大多数学生还是会选择出去吃或回家吃。
迟宁跟爷爷奶奶说了中午不留他饭，他去外面尝了尝昨天看到的一家米粉，味道还可以。
吃完饭，迟宁在外面溜达着。
刚回来那几天，他一直把自己钉在房间里，没出来看过。
现在心情已经不像以前，他居然对这座城市生出些好奇心。
今天太阳不算大，但还是热。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迟宁拣着阴凉地，慢慢地沿街走着。
散步，是一个放松心情很好的方法，成本低，见效快。
哗啦。
玻璃瓶被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迟宁定住，侧耳认真听。
好像是从前面的这个胡同里传来的。
安城胡同不少，胡同名一般就是街区名字。
这条街叫白泉街，那这个胡同应该叫白泉胡同。
迟宁往前走几步，淡定地走过胡同，目光一瞥。
一群人背对着他，里面应该是围着人。
他走过胡同口，站定在墙边，看了看四周。
四周都是平房，高度还行。
他瞅了一眼旁边的梯子。
“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的？”一个声音传出来。
迟宁顺着梯子爬上房顶，探头看去。
大概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光头，他旁边洒落着被砸碎的啤酒瓶子，人头和玻璃碎片在太阳底下都反着光。
“哎呦，他爸害死了人家哥哥，现在像狗一样，巴结巴结人让人少找麻烦——你看人搭理你吗？哈哈哈哈哈……”光头指着对面笑道，其他人也跟着笑。
嘲笑声接连而起。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们。
正值中午，迟宁在太阳下晒了一下，有点晕。
他定了定神，看向被围的人。
穿着临源的校服。
是周竞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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