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课时的落日黄昏，是贺岚高中三年见过最好看的一片云霞。橙红色的火烧云像是姑娘们羞红的面颊，害羞带怯地藏在城市高楼大厦中，亟待着有心人去发现它的娇羞。
最后一声下课落地，意味着高中生涯彻底结束。曾经无数个彻夜奋斗的夜晚和奋笔疾书的日间，都好似一场过眼云烟消散，留下看客们心底无限惆怅。
明明再也不用天不亮就早起背书，夜深了仍旧不睡复习，贺岚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脱离苦海感到高兴，没想到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他恹恹地收拾自己的背包，从来没有如此耐心过地把桌肚里面的书本一本本收拾好。当他拾起最后一本教材时，贺岚随手翻开内页，找到了自己曾经上课走神在书页上的涂鸦.
看着上面现在已经看不出任何含义的简笔画，贺岚短促地笑了一声，试图回忆起当时心底情绪。他的眼底涌上一股眷恋，像是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时光依依不舍。然而这情绪转瞬即逝，转眼间他便恢复了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把书塞进了背包。
“程言，走吧。”贺岚把书包甩在肩上，用自己一边肩膀背着。或许是受一些漫画影响，他一直觉得这样的背法有一种不羁的帅气，可是还没等他成功维持造型，就被书包的重量压得不堪重负。
“不了，我打算再待一会儿，你先和郭志飞他们回家吧。”程言盯着窗外湖边的柳树出神，听到贺岚叫自己的名字，回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瞳孔在看到贺岚的一瞬猛然收缩，聚焦到了少年人俊秀的眉目。门边的贺岚逆着光，没有开灯的教室里面落了昏黄的余晖，简单勾勒出了他颀长的身形。程言扯了扯嘴角，想要牵出一抹安心的笑示意贺岚不用管他。正打算尝试着，程言却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竟然毫无心力去做了。
他索性把所有的情绪卸下来，也不管贺岚是否仍在等他，把胳膊搭在窗台边，看着不远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感受着滚烫热风拂过脖颈，吹起垂落在耳旁的一缕头发。
没过一会儿，程言感受到了身旁有人坐下。他没有偏头去看，情感却像是关不住的鸟儿一样呼之欲出。他沉默着，没有说话，贺岚也不出声，学着他的模样把下巴垫在交叠的手上。
教室里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了，与曾经青涩的自己挥手告别。原先的热闹喧天和祝福渐渐落幕，剩下一地惆怅无人打扫。当最后一个人踏出教室门时，他歪着脑袋不解地打量了一会儿倚靠在窗边两个相似的身形，却也心有灵犀地没有说话，安静又满怀信念地离开。
程言看着窗外的落日与飞鸟，湖边的垂柳和小道。他看到了教学楼旁两个老教职员工正推着轮椅走在林荫路上，橙黄色的光落在发白的头发上更显温馨动人。他还注意到不远处的初中已经放了学，大门口不断有鱼贯而出的学生蹦蹦跳跳地聊天逗笑，而买糖葫芦的大叔今日好似收获颇丰，笑得双颊都泛了红。
他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发呆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有往脑子里去，又好像所有场景都走马观花。程言愣了愣神，第一次对学校有了一种不舍的感受。
从小到大，因为父母工作原因，他不得不迁就他们而频繁转学，光是小学就转了三次，从未待得长久。过多的学校经历和奔波让他学会了不要对一个地方有太多的眷恋，有了眷恋就会忘不掉这一段经历，而忘不掉，终会让人心伤，因为总有一天会去往他乡。
当他上高中后，父母好似突然意识到高中生活今非昔比，不能再像以往一般草率处理。他们的工作终于稳定下来，第一次打算在一个地方长久居住。而程言也难得地在青春期这段朦胧岁月里，对世界的认知开始清晰后在一个地方定居了两年之久。
当在教导主任带领下踏入校园的那一刻，他那总是平淡无波的生活才终于有了色彩。他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学习，在这里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了贺岚。
他仍旧对贺岚那时当着他和教导主任的面肆无忌惮地翻墙经历记忆犹新，现在回想好似也历历在目，逗得他啼笑皆非。程言也记得当时少年人在清晨熹微阳光下笑得腼腆又内敛，脸上被墙灰蹭得脏了一块，却也浑不在意，对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勾肩搭背，笑着对他说要带他认识这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渐渐长大，而人生又是一个不断取舍的过程。现在的他不记得小学初中时离开学校的心情，那几段记忆像是灰蒙蒙的雾气一样笼罩在心底，而即将毕业的高中刻骨又清晰，让他不舍又依恋。
程言有时候会看着贺岚做题目的身影出神，幻想着未来的他们会何去何从。然而他自惭形秽的想象力不能够支持他大加渲染诗歌与远方，总是被眼前一亩三分地的课桌打倒。而贺岚却与他截然不同，少年情怀潇洒又肆意，从不伤春悲秋，想要的东西勇敢争取，失败了也未曾气馁。
在他身上，程言看到了自己没有具备的洒脱与释然。他为这种气质着迷，不断向着心底的光靠近，想要和他有更广阔的一方天地。
思及此处，程言偏头去看贺岚，坐不住的少年意兴阑珊，在椅子上扭动身体，捏着窗台边的小石头不放。他牵起一抹笑，握住贺岚微凉的手，缓慢而有力地把自己的五指嵌了进去十指相扣。
终于得到了回应的贺岚眼底注入神采，还没来得及眉飞色舞，就被程言以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隔着一张桌子揽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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