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黎明时,詹姆斯兴奋地背着行囊走在新兵大部队后面,他是这个队伍里最高,也是最胖的,按照往年,他这样的人压根没资格参军。今年他没有顾及妈妈的反对,又一次报名参军,可没想到他竟被录用了。
从大陆中部到北方的行程不长不短,可对他这样大体重的人是沉重的负担,他凭借自己的意志坚持着,从前那种一直迫不及待想要做些什么的焦虑缓解了些,但他的头脑始终飘忽在一种舍生取义、终得其所的亢奋情绪中。
当一项项测试过去,新兵队伍里被长官领走的人越来越多,被挑剩下的人也开始内心惶惶,他们跋山涉水来到北部,不管是为争取功名还是保家卫国,都不想这么一无所获的就回去。
瘦得如同杆一样的罗杰跟老兵混得已经很熟了,他递了几块铜币,悄咪咪的向老兵打探。老兵挤眉弄眼的说:“等着吧,会有人来接走你的,这可是件大好事。”
已近中午,詹姆斯饿得饥肠辘辘,大锅里飘出来的饭香让他馋的不行,但他屏气凝神,发誓要克制住自己,在未来长官面前展示出最好的一面。队伍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只剩下或矮或瘦或胖、体能不及格的人。
终于,一个大眼睛,棕卷发的年轻军官出现在队伍面前,他大概十八岁,可军衔已经是上尉。与他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不同的是,他的言行举止端庄老练,既不失严肃和认真,说起话来又有温和亲切的一面。他告诉剩下的人他是达蒙,是第十六团团长副官,他们即将成为十六团的一部分。
詹姆斯听见罗杰和老兵咬耳朵,他当做没听到,只盯着这位长官。
十六团新兵们的列队里沸沸扬扬,即使他们大多数是被其他部队筛选剩下的,这群新人也是兴奋期待的样子。有老兵跟他们说,十六团是个好去处,团长是个女人,不需要正面战斗,生存率高,物资充盈。
一军三师五团,而十五团之外的第十六团虽说是一个团,却不率属于任何师部,仅仅有三百余人,他们也不需要在战场正面迎击魔兽大军,只负责全军战后的清扫工作,所以被称为收拾垃圾的“渣滓团”。
达蒙副官领着新兵走近第十六团的军营,不得不说,和路过的其他军营相比,这里实在有些简陋。人数虽说不少,可一大半都是断腿残脚的伤兵。
达蒙副官跟他们简要介绍了第十六团的规划。军营左方是战区医院,十六团要将战场里的伤兵运送到这里,这里是训练场……残酷的现实没有击垮詹姆斯的热情,他还是满怀期待着看着周围这一切。
当尤娜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凯利公爵的帐篷里出来时,正是黄昏,落金余晖将雪山河水染成了一种颜色,毗邻河水的茂盛草地上,奔跑了一天的战马在悠闲地吃草,士兵们脱下染血的盔甲三五成群的瘫在一起,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飘出的是已经吃腻了的饭菜味儿。
尤娜望着天空叹了口气,随即面无表情的往第一师军营外走去,她此时穿着修身软甲,长发随意的扎成了低马尾,不断有营地里的士兵注意到她——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军中的异类,对她议论纷纷。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自尤娜逃离拉肯城的那个夏天过去三年了,她已经十九岁了,年纪轻轻就成了深得公爵器重的上校,是十六团的团长,有权有势,尤娜随意的瞥了他们一眼,小兵们在她的目光下纷纷噤声。
走出军营,看见维兹正靠在军营门口不远处的大树下,牵着一匹皮毛亮黑的小母马。马儿一开始焦躁地踢着泥土,当它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兴奋地嘶鸣,挣脱了缰绳,四蹄翻腾,尘土飞扬,朝她奔过来。
“海鸟!”尤娜叫出了马儿的名字。海鸟稳稳地停在她面前,她温柔的抚摸海鸟的下巴。
海鸟轻轻地用鼻子摩擦着她的脸颊,发出温柔的嘶鸣声。
维兹也跑了过来,三年前,尤娜在巨木森林逃亡时捡到了迷路的维兹,自那之后,他就一直作为他的下属,而非二军军长加西亚侯爵儿子的身份,跟在她身后。
三年过去,维兹身量长了许多,穿着洗的发旧的军服,身后背着一把把用布裹着的朴实巨剑,虽说打扮粗糙,可他金发蓝眼,五官秀丽,神情爽朗,一看就是贵族出身。
他仔细的打量她一番后,用十分欢快的语调说:“团长,你没受伤吧,公爵没留你吃口饭?”
尤娜嘟嘟囔囔地低声抱怨:“看到公爵这个压榨人的混球就反胃。”
维兹自然地搭上尤娜的肩膀,尤娜反身把他的膀子锤了下去,然后说:“累死了,别烦我。”他拿过她肩上的大弓,跟她并肩走回十六团的驻扎地。
当他们穿过了各个营地,靠近自己营地时,尤娜让维兹牵着海鸟先进去。她准备掩人耳目,偷偷溜回自己帐篷里睡觉。
维兹吸引了许多注意力,有人问他团长还没回来吗,他笑嘻嘻的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
潜行专家赫德教给尤娜的潜行功夫着实不错,她用重力魔法消除脚步声,小心翼翼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当她以为自己大功告成,打开帐篷时,却发现达蒙正捧着册子坐在她帐篷里的椅子上,了然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尤娜顿时泄了气。这个在黑城堡家族舞会上见过一面的贵族少年达蒙,两年前刚入伍便憧憬地追随尤娜来到了第十六团。
可达蒙对偶像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尤娜虽然是团长,却将团里的事务处理的乱七八糟,甚至自己的帐篷都弄得很乱。由于接受过良好的军事教育和负责的性格,他很快就被尤娜任命为处理团里各种事务和后勤工作的副官,可令他火大的是,他还要经常处理维兹到处惹祸拱出的火。
“我好累。”尤娜有些委屈的说,她在外好几天几乎都在不眠不休的执行任务,现在又脏又累。
“新兵今天刚入营,他们等团长一天了,你总要和他们说几句话吧。”达蒙眼神柔软,令她无法耍赖反驳。
“团长,抓紧收拾下吧。我让后勤兵给你准备饭菜和洗澡水。”
她不甘的问:“谁说我今天回来的?”
达蒙笑了笑,拿着册子离开了帐篷。
肯定是维兹那个混蛋!尤娜在心里暗骂。
尤娜面无表情走向新兵们的列队,达蒙副官一脸严肃的跟在她身后。新兵们一点点安静下来,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白皙清秀,但满脸疲倦的人。
“听着,垃圾们!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了!”达蒙用册子悄悄戳了尤娜一下,示意她收敛一下这过火的发言。
尤娜皱着眉扫视一圈众人,继续说道:“我站在这里,并非为了给你们讲好听的话或者让你们感到舒服。你们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你们是其他团不要的废物渣滓!你们被分配到这里,本身就说明了你们还没有资格去和魔兽正面交锋。所以我想要你们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在战场上,你们唯一能依赖的就是自己和身边的战友,你们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关乎到自己和战友的生命。遇到活着的魔兽,不管是逃命还是呼救,最应该做的是保护好自己和同伴的性命,你们没有义务打败魔兽,这里没有人为你们的“英勇”负责,也没有人会为了你的死亡负责。”
新兵们听了这鼓吹逃跑的无耻发言,绝大多数的人都被其中的蔑视之意弄得涨红了脸,他们中的大多数未必不庆幸自己来到第十六团,可这贪生怕死的意图一旦被戳破,那必然要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闹腾一番,他们愤怒的望向最前方那个称呼自己为“垃圾”的人,有人已经握紧了武器。
“怎么?生气?”尤娜挑挑眉,满不在乎的回应着。“团里的规矩知道吗?违抗团长命令是什么后果?”
一名高高胖胖的新兵不甘地喊着:“团长!即使违抗你的命令,我也要说!我们不怕死!我们在魔兽面前绝不逃命!”
尤娜眯起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詹姆斯!”这人正是一腔热血的詹姆斯。詹姆斯的话得到了新兵的赞许,他们纷纷附和起来,一个比一个大的反对声起此彼伏。
达蒙心里叹息,这下玩脱了吧,当他想走出来安抚新兵们时,尤娜喊道:“维兹!维兹!”
随着尤娜的叫唤,不远处背着巨剑的维兹一脸严肃的跑了过来,精壮干练的身体在或矮或瘦或胖的人群面前显得极具压迫力。维兹看新兵的眼神冰冷冷的,像是在看蝼蚁。尤娜内心偷笑,这家伙以前当姬玛骑士时的怪样子倒是很适合用来吓唬别人。
维兹利落的开口:“到!”
尤娜:“说自己不想逃命的先把他当成魔兽对战试试吧。”
维兹放下巨剑,握住拳头,“我只用它。”
在维兹那如同钢铁的身躯下,新兵们偃兵息鼓,陷入沉默,唯有胖胖的詹姆斯走出了队伍。
天色如墨,乌云布满天空,连一颗星星也无。突然,拳头打在盔甲上的“嘭”地一声响起,巨物倒在了地上,随后是连续不断地拳头声,紧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围观的新兵无不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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