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虽是仲春时节,大抵不过练一个时辰的剑,还是惹得顾子安染上一片绯红,抬手擦擦汗,一股沁人心脾的青草香传来:“是啊,回去送死。”

柳叶衬得更加长身玉立的男子轻飘飘说出这种话,自己不觉得什么,却叫旁人气得紧。

嘴硬的人真真不惜命,这也倒是说不准,当不怕死成为惜命的唯一法子,啸铁乌云也会炸着毛成只狼。

看齐严拧着眉,毫不掩饰盯着自己。顾子安端了正脸回道,似乎很确信般:“他暂时不敢动我。”

顾子安似有些不自觉般颠了颠斩疾,挺立鼻尖上的汗珠顺着白脂似的肤滑至下颚,滴落于地。

齐严靠近顾子安,一照晨光中,锁着一双眉:“什么叫暂时不敢动你。”

谁知道他这种莫须有的担忧是从何处来,照理来说,这个男人是生是死跟自己是并无半分关系,垂髫儿童时那点情分算不得什么。要说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个人,那也不值这样,不过眉目间几分相似,哪里竟值得这般担心牵挂。

顾子安也便是不说话,提了剑,转身,抬脚便抹开脸要走。齐严横在他面前:“我道你是真的不怕死。”

齐严按住顾子安拿剑的手,顾子安瞥着双眼回头:“放手。”身后的侍卫婢子识眼色,走得远了些,隔着假石恭敬且侯着。

齐严掐住他的腕子,上面有皮甲做的玄色护腕,垂了眉眼。

一地的落红,顾子安着月白常服,踏着鞋,桃仙子抚衣。

齐严问:“你为什么非要回去,你们为什么不怕死。”是问他,还是问无可挽回的自己。

顾子安轻微可无地皱了眉:“乾元的命,很奇怪?”

顾子安便是这样了,名子安,字长宁,偏生就不肯安安分分求一生长宁平安。

坤泽命格天生比不得乾元,暂且先不言大类事儿坤泽是没有这个资格去做,便是遇上流民、战争,只要此坤泽在发情期,他即是不能上前。哪怕不在,对方若是释放了信息素,坤泽自当抵不过本能的空虚渴望,立马卸甲。

顾子安也是痴得紧,分化之后仍旧不肯道出实话。

朝中也无几人知道他与苏相多亲近,生母卑贱不过花房莳花弄草小小宫女,水旱灾害叫他去抚慰民心,遍生痘疫叫他去派药,痘疫之地已十分近国都,若不是这样,况刚刚好有个不怕死的顾子安,只怕也是“门外苍生半死生,宫中娇儿犹歌舞”。

顾子安那半旬,真当是殚精竭虑,大有头悬梁之状。

谁知一乾元男子知自己命不久矣,竟硬生生闯入顾子安处,要染了这病给他,男子的坤泽妻女跪在地上要将他拖走,直直叩头:“草民知道大人是好人,怨不得大人,怨不得大人。”

说着按着坤泽小女的头,磕在地上“咚”地一声,顾子安心下不忍,险些便要下去扶人起身,万幸萧仲动作快,压住顾子安颤抖的手。那衣衫破烂坤泽妇人长跪叩手:“求大人给我夫一个了断,不让他这样冲动害人。”

那男子此时也是反应过来:“大人,杀了我吧,给贱民一个了断。”谁人不知道拉别人下水不对,有几分良知之人便不会如此,可是善恶便在一念之间,错了便就是错了。

顾子安带着纱巾,还是亲自去扶了:“你们放心,我一定竭力救治。”

一家三口子狂喜,知道自己的命得救了,连连磕头,那小女眼中直流泪,洗去一脸惊惧绝望。

叫人将这一家子安顿在下榻处,草药吊着,终是救回了命,自己却因着一盏茶功夫的同屋,染上了这会过人的疾。纵是这样,他也不肯回去,也不能请随行医者,发情期若是被察觉,他再也不能做想做的事儿了,等待他的,不过诗书礼仪、侍人门道。

就萧仲守着他,乾元虽说不易染病,但到底有几分危险,以故大抵还是顾子安自个儿挺了过来。

齐严也这么说出来:“你并非乾元,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随时会被信息素干扰的坤泽。”连着语气都带着几分平日里不曾有的急躁。

顾子安听到这话大抵是有三分不爽,在齐严面前他不想也没必要掩饰什么,直直摔下句话:“不劳将军挂心。”

齐严露出几分道不明的无奈之色,少见。

当年劝不住他,现在又劝不住他。

他的神明落入火光冲天中,于最后一刻还是笑了人间。

他眼前这个不要命的人铁了心要回去送命。

无爱者不痛,不牵挂谁了,也就没其他忧心。

顾子安转了剑花,眉眼隔着微弱的光,也显出与平素几分不相符合的温和,素日的少年将军总是想冷着一张脸,为统帅之人若没有几分整肃又有几人能听命。

而此刻的顾子安,弯了双眼看齐严:“皇兄根基未稳,别说不敢逼宫了,这之后朝中老臣要么站在苏相那边,要么是老一派站在父皇那边。没有几人肯与他沆瀣一气的。”

齐严瞅着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很需要知道吗?坤泽而已,你要是选这条不要命的路,那只能做好不要命的准备。”说着用手擦了擦鼻尖:“你回去就是,下次再见,可不又是战场征伐。”

少年骁勇坤泽将军踏着石子板路一板一眼走着,齐严慢在后面几步静默跟着。

顾子安于晨光一抹亮中回头,有几分欣慰地看着齐严:“长大了,知道小心行事了,再也不似儿时一般莽撞了是吗。”

齐严道:“下次我可定是要将你拿下,只是不知你那个皇兄会不会拿什么去换了你,不似你父皇,虽说不甚疼你,可到底是要念着父子情分的。”

齐严望着他的脸,心下颤了颤,像神鹿从心尖儿上奔过。

两人并肩行于王府园子里,身后服侍众人跟得远远的,隔着几步路很是恭谨。一高树立于府内,挡住去路一半光亮,顾子安仰着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开口问:“这可是南山古柏。”

齐严转身看这棵苍数:“子安哥哥所说不假,这数是从别处移过来的,年岁也是不小了”顾子安站在一树阴影下,一半光亮一半沉在树荫里,薄唇启开:“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

齐严眼睛垂下几分:“哥哥这诗,极让人心静。”哪里是诗音让人心静,自顾子安回了楚国以后,他便是一夜都没有睡过好觉,安安稳稳睡下了之后,院里总是要走了水,他又未养在生母身边,小小孩童也只是住在撷芳殿一阴冷潮湿之处,冬日里,手总是得生冻疮,冷得拿不住剑。

便是这般委屈,他也总是记得顾子安教诲,终日勤奋练剑,也指着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只是深宫皇家院内,有谁能指着这份情谊,他去找皇兄问教,皇兄不理,师父也总是极不负责,身边的嬷嬷总是宠着他,惯着他,不想去早读书便由着他不起,也是那天实在难受,招了风寒才未去。

“师父,师父,这句何解?”幼时的齐严捧着本书,小脸冻得通红,即使恭敬请教师父也总是匆匆打发:“你需要懂这些为君之道做什么,你只要学臣子之道便可。”

他不甚明白仰着头:“师父,可我昨日落下的功课还未明白。”师父也是哼了一声:“蠢笨无才之人。”

小小的幼童耷拉着脑袋要去照常请安,他去了皇后的寝宫,见嫡子在皇额娘膝下承欢,便很是自卑地蹲在殿外,也没有人要通传一声,回去后,他的病又重了几分,躺在床上,喃喃唤着生母的名讳,这便是他作为天家子嗣却极其卑微的时候了。

后来大了,也就是知道自己是卡在皇后心上一根刺,他生母已至嫔位,是个中庸,不便于生育,产下他之后又因为一些事,就此殒命,宫闱秘事也无人再提,况贤嫔出生小门小户,母族也无人多关注。

也是可怜齐严,被送到皇后膝下抚养,先前皇后以为自己难以生育,待他很好很好,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儿,哪管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颗心全然放到了自己亲生儿子身上了。

“皇额娘,抱抱儿子。”小小的齐严哭着要母亲抱,可是皇后抱住小儿便径直走开。

留下一个不甚强壮的小小幼童迷惑不解:“皇额娘,她之前不是这样的。”

便是了,后来懂得什么都得靠自己争。

在自己争来的偌大王府内,齐严自然而然搂住顾子安往前走,身后人面面相觑,又是隔了几步,顾子安也不阻着,道是垂髫之时一般无所遮拦,也没什么。说到底,他还是将齐严当成了个始终需要自己保护的顽皮小儿,就如那晚破烂庭院屋顶上两小儿一卧一坐时,他许下的第三个不可说的愿望一般。

可楚国国都内,确是有人已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皇家父子理当先君臣,再父子,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分倒不值什么,大权在握才是正道。

太子爷顾永基用了先皇后留下的人,逼宫,奉亲父为太上皇,锁苏相,当真一气呵成、毫不畏惧。

老皇帝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很是粗气喘着:“你个逆子,为何……咳咳。”

顾永基上前一步,恭敬行礼:“父皇,自古攻伐征战乃开疆拓土一**宝,偏生父皇一再割地求和,已惹众臣不满,既然父皇已力不从心,不如退位让贤,看着儿子好好将我大楚的版图一点一点扩大。”

老皇帝看着已然进行登基大典的儿子:“逆子,逆子。”

说着重重一咳,一口浓痰涌到脸上,顾永基也只是看自己的生父急急喘着,嫌恶往后避了两步,笑了笑,嘴角旁梨涡浅浅,也像极了幼时膝下读书学得君臣父子之理的顽儿,可在权利的逼迫下,终究是变了,自古无情帝王家。

“儿子也不会亏得父皇,美人美酒,儿子一样都不会使得缺了。”说着一拍手,身边的小太监自屏风后探头,出去宣了美人进来,临走前走到老皇帝面前:“父皇好好享受吧,一如……母亲生前那般。”

作者有话要说: 1.我好像两三天没更新啦,关注我微博的小可爱都知道,但是还是爬上来解释一下。

2.“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杜甫的《山头南郭寺》中诗。

3.谢谢某位小可爱给我的营养液(鞠躬)谢谢你的支持与鼓励。

4.感谢大家的点击阅读以及收藏,有什么意见可以在评论提呐,当然了,夸我也可以。(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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