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姻到家时,一片漆黑,门厅的灯也是关的。
她进了家门,脱了鞋子,将靴子塞进鞋柜里,找到自己的拖鞋。
没急着穿,光脚踩在地板上。
家里的房子是从程姻记事起就开始住了,是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别墅,朴素淡雅。这么多年保养得当,看起来只是微微有些历史的痕迹。
像经过岁月沉淀的美人一般,美丽又悠然。
地理位置也很好,闹中取静。
但是也有坏处,尤其是那个楼梯,老式的明步木楼梯,踩上去就咚咚作响。
程姻做贼似的走了几步,楼上没有任何动静,她放心下来。
两步并作一步,快步向上走,即将走完时,楼梯尽头那盏小灯突然亮起来。
程姻脚步慢下来,心里一跳。
完蛋。
果然楼梯尽头站了一个人,迎着灯光,黑而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语气平淡:“回来怎么不开灯?”
程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将拖鞋藏在身后。
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妈妈。”
谢书上下打量她一番,很轻微地皱眉,命令式的语气:“拖鞋穿上。”
岁月不败美人,她和这个房子一样保养得当,有种不必操劳的优雅。
但不像妈妈,倒像老师。
程姻从小在她手底下,像班里最不讨喜的同学。
就像此刻的站位,谢书站在楼梯尽头的高处,程姻沉默地站在她下位的阴影中。
程姻默不作声,低头将拖鞋穿上,心头一片平静。
“妈?小姻回来了?”拐角处出现了另一个长相和谢书相似的年轻女人,肩上披了件长外套。
看到她,谢书表情一下就温柔起来,伸手帮忙她整理了一下睡得凌乱的头发,温声道:“怎么醒了?是我们两个声音太大了吗?”
程聆风摇摇头,笑道:“没有吵到我,我就是担心小姻。听到声音出来看看。”
谢书脸上满是不赞同:“明天公司还有事,下次不要这样了。你妹妹好歹是个大人了,不需要你为她操心这么多。”
说完,又看了程姻一眼,那眼神像一把挑剔的刀,将程姻从里到外审判了一遍。
程姻太习惯这种眼神了。
程聆风晃晃她的手臂,撒娇一样:“妈,怎么能这么说呢?”
“……”
程姻不想看她们的母女亲情,趁着两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面无表情从她们身边快步经过,钻进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摆设很简单,除了必备的家具以外,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个整面墙内嵌式的书柜,从天花板到地面,里面放了很多书,满满当当,井然有序。
强迫症看了狂喜的那种。
程姻先把衣服妥帖地单独挂在衣柜里。
又从角落搬出A字梯,在最顶层抽了一本的书出来。
这书柜里几乎全都是专业书,按序号排列,方便查询取用。但她最喜欢的几本用来放松的书都在最顶上。
这本书厚度适中,封面淡雅,三年前出版,但仍崭新如初,看得出主人很珍惜。
程姻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一翻开,扉页有一个秀丽的签名:秋斐。
这书她看了好几遍,对内容再熟悉不过。
秋斐的书有个特点,行文无比大胆,内容又带着禁忌般的香艳,艳而不俗。
就像这本书,讲了一个女鬼和官夫人的故事。
“夜色将熄,雯嬗看着丫鬟挑了灯芯,四周静悄,一个人影形状自黑暗中突兀显现,嘴唇红艳,嫣然一笑,秋波一掠,如艳尸一般……雯嬗悚然,张开要叫人,那艳影便飞扑而来,檀口微张,吐出莹润的舌头,与她短兵相接……”
程姻正要往下看,笃笃两声,有人敲门。
几秒钟的时间,门外的人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程姻甚至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把书飞快合上。
程聆风回身把门关上,笑着乜她一眼:“藏什么藏,你忘了这当时还是我带去帮你排队找作者签名的。”
程姻:“……姐。”
她没问程姻的意见,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
“今天玩得太晚了,下次可不许了啊。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吗?”
程姻没说话,但她也不在意,接着说:“我问你,以后还出国吗?”
前年程姻研究生毕业,进了省考古所,瞒着所有人报名了一个中外联合考古发掘项目,为期一年。
等一切办妥,落地国外之后,才给程聆风发了消息,把她吓了一跳。
当然,这也成了谢书心里她不懂事的一个“罪证”。
程姻摇头:“不出国,我接手了一块工地,就在本省。”
“在家住几天?”
“一周左右,春节后去考古所报到,然后去工地。”
程聆风单手搂住她的肩膀,故作亲昵:“不出国也好,以后可以在家多陪陪妈妈。”说着,伸手拍拍她的头。
距离陡然被拉进,程姻悚然一惊,有一种被冒犯到的感觉。身体忍不住向后仰了一下。
程聆风的手落空,尴尬地停在空中。
片刻,她讪讪地收回手,表情无奈,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姻长大了。”
程姻不想接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接,低头自顾自地翻书。
程聆风低头看自己妹妹白皙安静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仿佛一个没留神,就从小孩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
对谁都不亲近,对家里人也有距离。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己这几年来都尽自己的能力满足她的心愿,希望程姻能对她亲近一些,可时至今日,程姻仍是这种态度,让她有点心凉。
可她也记得小时候很亲近的时光,两人相差八岁,程姻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基本懂事了。程姻会抱着自己的腿甜甜地撒娇,会问她讨要糖果。
但她也知道缘由,十几年前爸妈离婚,当时妈妈不愿意带走程姻。
她能理解,一个十五六岁已经懂事的大孩子,和一个七八岁还在成长期需要照顾的小孩之间,不用想,妈妈肯定会选择自己。
但程姻无法理解,她还是个小孩。
中间缺失了十几年的相处,导致妈妈和程姻关系冷冰冰的。
她夹在中间,不尴不尬,几次三番想要缓和两人的关系。
不光没有成效,反而越来越僵。
就像此刻,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她想缓和气氛但是无力。
程姻翻着书,倒是悠然自得,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气氛的僵硬。
她很久没有这种对事物失去掌控的感觉了。
程聆风待不下去了,深深打量她一眼,站起来,硬邦邦地说:“我明天要去公司,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
转眼间,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很清净。
程姻感觉舒服了一点,可也没了看书的兴致。
把书重新放回书柜,随手从床上扯了个抱枕,枕在脑袋下面,躺在地毯上,给付灵发消息:“到家了吗?”
付灵很快回:“没呢,堵在这儿了。”
又发来一张图片证明,四周全是车,她被堵在中间,车灯亮起,一排长龙。
程姻问:“怎么回事?”
付灵:“桥中间出车祸了,正处理呢。”
抱枕太软了,半边脸颊都陷了进去,程姻不得已换了个姿势,“两点前能回去吗?”
付灵:“难说,估计还得一个小时左右。”
付灵:“怎么还不睡啊?”
程姻故意道:“担心你,睡不着。”
付灵:“……”
付灵:“咦,鸡皮疙瘩被你吓起来了,恶心心。”
程姻突然提起:“最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付灵:“?”
付灵:“别这样,我害怕。”
程姻叹了口气说:“你来接我回家,又大半夜被困在路上,搞得我挺愧疚的。”
付灵迅速打过来电话,一点不客气:“那还真有一个要你帮。”
谈起正事,付灵态度正经,语气也严肃很多。
付灵现在在一家拍卖行工作,最近新进来一批拍卖品由她负责。
她要程姻帮的忙便与此有关。
“不过今天太晚了,你今天又出去玩了,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跟你详细说啊。”
见她要挂电话,程姻犹豫了一下:“我陪你聊会儿天?”
付灵愣了一下,瞬间明白她的想法。
大概是觉得她大半夜被堵在这儿,又冷又无聊,想要陪陪她。
她这个表妹总是这样,看起来冷淡,实际上总是很温柔。
付灵心里酸酸软软的,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嚯了一声,学着她的样子调侃:“天塌了?”
随即又笑了下,道:“没事的,早点睡吧,别熬夜,乖哈。”
程姻没再推辞:“嗯,那我挂了?”
付灵:“晚安。”
洗漱完毕,程姻睡不着,她打开手机,犹豫几番,点开和秋斐的对话框。
一片空白,只有孤零零的一条
[你们已经是好友啦,快来聊天吧!]
忍不住又顺势点开秋斐的朋友圈,不像很多人仅三天可见,秋斐的朋友圈没有设置任何限制,就直白地摊在面前。
发朋友圈没有规律,有时候只有几句话吐槽,有时候四五百字的随笔,也有的是公众号转发。
一共也只有近百条朋友圈。
程姻看了第一条,没忍住,津津有味地全部看了一遍。
翻到底,最后一条是四五年前的动态,秋斐转发了一篇公众号的文章。
是什么什么诗学思想的通变。
文史不分家,程姻虽然读的是考古,但在大类上也属于历史学,基本知识还是了解的,只是很多细节看不懂。
程姻看不懂,可心里仍然升起一股跃跃欲试的愉悦,她知道这种隐秘的愉悦来自于——她终于窥探到了秋斐生活的一角。
手机一丢,她打了个滚,将头埋进枕头里,脸颊发红,四肢的血液奔流滚烫,忍不住打了个颤。
从柔软的枕头里钻出来时,眼眸泛起水光,活像一只炸毛的猫。
她坐起来重新捡起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
重新解锁,打开,大脑过度释放的多巴胺如一针上好的麻醉剂,麻痹了其他感官,过分的愉悦让她有点兴奋,来不及反应,手指一点
——给那条朋友圈点了赞。
程姻吓了一跳,迅速取消。刚才的愉悦尽数褪去,化为冰冷的迟疑与忐忑。
等了几秒,程姻捂住跳得发麻的心脏,缓缓放松下来。安慰自己,这么晚了,秋斐应该看不到。
虽然这么想,但她再不敢多看,做贼心虚般迅速返回,退回到和秋斐的聊天界面。
这个界面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是——
[对方正在输入中……]
程姻心头重重一跳,有一种被抓包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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