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也最终还是没能抢过轮椅的控制权，只好老实坐在那，被黄朗推去了医院。
三院名气很大，无论何时人都爆满，不止全省，整个南方片区的想看病的人都往这挤。
电梯厅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不是说花100点我吗？就在这做？以前没看出你好这口啊。”陶也不经常阴阳人，不是不会，而是受其本人极高的道德标准限制。
而面对此时此刻，打是打不过了，不能靠武力取胜，嘴上再输就不像话了。
“也不是不可以，但得检查下。”黄朗冷哼一声，推着轮椅走进电梯。
轿厢里分明还有空位，里面的人稀稀拉拉站着怕挨着，门口已经挤得快脸贴脸了。
面前那大姨独占一块空地，望了一脸门口等电梯的人，却当没看见，满脸“能奈我何”的模样。
黄朗也不惯着，推着陶也就像开叉车那样，直直撞了进去。
陶也都能看见一大屁股快坐他脸上了，两眼一黑。
他听见身后黄朗拉着嗓子喊“让医生给抽个血，谁知道你有没有乱交搞出病啊。”
话音刚落，陶也立刻“重见光明”，身前那大姨自觉靠里站好，与陶也空开一条“隔离带”。
“这不是能站好吗？非得往人身上坐，也不怕他一瘫子管不住屎尿崩你一脸。”黄朗冷笑一声，小嘴跟淬了毒似的。
“你说谁呢！”那大姨发出“尖锐爆鸣”，气得那一头小卷都在弹跳。
“我说他啊，他有病我带他看病，您急啥呀？”黄朗笑笑，说完又把轮椅往前推了十厘米。
吓得大姨连忙再往后退了步，气得脸色铁青又不敢回话，生怕染上什么脏东西。
“叮——”电梯铃响，电子音播报道，“四楼到了。”
黄朗退着把陶也拉出电梯，这回没一人阻挡，畅通无阻。
等出了电梯，陶也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我以为你只对我，敢情你平常对谁都这么说话的。这嘴太欠了，都哪学的？”
“我一直都这样，你不知道吗？”黄朗没好气道，推着他就往前走。
陶也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
初次见面那时陶也还是好人一个，黄朗就赶着给他颁残疾证了。
等后来在一起了，那一声声“也哥”麻痹了他，还以为什么乖小孩呢。
如今又原形毕露了。
不知不觉陶也到了科室门口，他抬头一看，意外道：“怎么是脊柱外科？不是查杏病吗？”
“你还真有脸，”黄朗羞辱道，“想想也知道你365天都跟自己右手过的。你那样的谁看得上啊？”
陶也无语，也不知道是谁攥着轮椅不撒手......
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
他怕黄朗一听，又从那嘴里蹦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语句了。
“你那爪子和蹄软乎吧唧看得我恶心，找医生看能不能修好，免得做的时候影响心情，看着碍眼。”黄朗边说边推着他走向诊台。
“做......做什么？”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震惊看着这两人。
“做家务。”黄朗没想到医生竟听到了，随便找个理由掩饰过去。
“前段时间摔了下，感觉坐不太稳，干活时手指也不是很灵活。”陶也顺着黄朗的话讲，勉强把话题拉回正轨，可算松了口气。
医生看他这腿也不是刚瘫的样子，问道：“你损伤平面到哪？”
“4、5年前坐的轮椅，当时位置到这，”陶也往腰上比划一下，继续说，“大概一年前又摔了下，应该再往上了些。”
“应该？你一直没看过吗？”医生拔高了音量。
陶也点头，没敢接话。
“你们现在来看还有什么意义？！”医生对于这种糟蹋自己身体的病人感到愤怒，说道，“急性损伤冲激素说不定还有逆转可能。现在太迟了。”
这是黄朗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他带陶也来医院，不就是想抓住渺茫的那点希望吗？
即便他自己也清楚，可能性不大了。
“医生，您能再想想办法吗？”黄朗开口祈求道。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暴露了，赶紧换上嫌弃的语气说：“他那手使不上劲捏腿都不舒服。”
“捏腿？！你让他给你捏？！”医生再次拔高音量，眼前这都是什么人啊，逼残疾人又干家务又捏腿的。
“不不不，我偶尔自己按摩防止萎缩，也在我弟身上试一下。”陶也赶紧找补，满脸真诚望着医生。
医生将信将疑，给陶也开了个检查，然后把单子给身后那个脸很臭的人，让他出去缴费。
等门一关，医生赶紧问陶也“是不是被他胁迫了？需不需要帮你报警？”
陶也哭笑不得，连忙说不用。
他内心忍不住吐槽，其实还真是这么个事......
陶也是下午最后一个号，检查完后，他去西药房排队取药。
来大医院看病实在是耗时又折腾，一套流程下来，大半天时间都耗掉了。
已经将近6点，医院的密集的人群还未散去。
说实话，坐轮椅后，他尤其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从前站着的时候，他的目光能越过人们的头顶，看到任何想看的地方。
可坐着不一样，双腿动不了，眼睛也望不远。
当人群涌来，将他包围在小小的一片空间里，没有方向、无法活动。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都像一堵高墙，一面接一面，挡得严严实实，那种压迫感是窒息的。
尤其是医院。
头顶充斥着嘈杂的声音，人们用各地口音密集地交谈着，广播叫号机械又冷漠地一遍遍重复，服务台偶尔爆发出几声激烈的争吵，急诊室传来急切的奔跑声、哭喊声和尖叫......
陶也觉得焦躁又烦闷，想大口呼吸，抬头看却找不到一点空隙，满眼都是一张张五官各异却同样焦虑的面孔，他只得推着轮椅加快逃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遮蔽渐渐散开，人与人的行走间错开的缝隙中，他感到刺眼的光迎面照来。
走廊的尽头，落日把天空染得金黄，远处的街道和树木，奔驰的汽车，脚下的老式水磨石地砖，都统一地笼上了一层暖黄。
盛夏总是气势磅礴，连夕阳也不显颓色，哪怕是落下的余晖，都带着十足的炙热，滚烫地徘徊在皮肤上，久久不散。
陶也觉得这样挺好。连落日都充满活力，热情又明亮，让人觉得一切都充满希望......
出口处摆放着一排长椅。
夕阳勾勒出那个侧影，人来人往，只有他一人沉默地坐在那，久久望着手中的报告单。
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陶也推着轮椅向前，直到轮圈和它重叠在一起。
不近不远的距离刚刚好，既不会栓住他，又能小心翼翼地触碰他。
可对方没有如他的愿。
黄朗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起身走来。
影子掠过轮椅，径直穿透他的身体。
然后真真实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陶也看见了黄朗手中的检查单，不出意外，是俩人早已知道结果。
“看样子好不了了。”陶也笑笑，神色中夹着淡淡的落寞，哪怕心里已做好准备，可他何曾没期待过，抬头问黄朗，“你还要吗？”
黄朗冷哼一声，把检查单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绕到身后推轮椅：“别想逃。我可是花了钱的。”
傍晚六点，晚高峰时间，一如既往塞得爆满的马路，密密麻麻的人，穿梭在车流间的电动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唯一不同的是，人行道上多了一高一矮两个迎着夕阳回家的身影。
后面那个推轮椅的一路骂骂咧咧的，前面那个坐着的，无论说啥他都点头应着，不生气也不回击。
落日的余晖撒向大地，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那双平静如死水的眼睛，也不知不觉被染上了光，渐渐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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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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