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晴。
京梁市第一人民医院五楼,某间单人病房外,柳安潼静静地站在门口。
透过玻璃隔窗,曲雁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瘦骨嶙峋的胳膊显眼地搭在苍白被单上。
“辛苦啦囡囡。”
“公司太忙了,不然妈妈也不会让囡囡替母上阵呀?”
“等妈妈这段时间忙完就和你一起去西西里岛。”
“……”
温柔的只言片语,疲惫不堪的脸色。
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金属门把手冷得刺人。
柳安潼低头,看向手上厚厚的资料袋。
确诊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月,曲雁却如过山车般极速衰败。
若不是她体检时偶然撞见……
医生的术前谈话不断在柳安潼脑海中循环。
“卵巢癌五年治愈期。早期93%,中期74%,晚期……31%”
而曲雁就是晚期。
……
病房内电话挂断,静默几秒后,柳安潼推开房门。
“来了?”
“嗯。”
柳安潼把资料袋递给曲雁。
“辛苦了,小柳。”
“应该的。”
两个人相顾无言。
“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曲雁轻笑。
柳安潼扯了扯嘴角。
“知夏……明天去公司吧?”
“嗯。”
提及女儿,曲雁语气也放软了。
“我从小就惯着她……我也一直和她说,不指望她多有出息,只求健康幸福就好。”
“谁知道呢……我本来是想做她一辈子的保护伞。”
“唉。”曲雁叹气。
“也该让她学会自立了……”
曲雁住院的这些日子,面对病痛总是表现得游刃有余。
她尽可能地表现出一个中年女人应有的冷静,不去想那些百分之多少的不幸。
曲雁正面临一场生死的豪赌。
而她却在为曲知夏的以后愁容满脸。
对于柳安潼来说,这是一种陌生又让人羡慕的亲情。
她从未得到过的亲情。
“知夏……她实习的这段时间,还要你多费心了。”
曲雁眼眶湿润:“你就按照平时那样……但也不要对她太严厉了。”
“您放心。”
即使曲雁不说,她也会的。
……
临进手术室前一个小时。
柳安潼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心中所想:“真的不告诉她吗?”
“不了。”曲雁斩钉截铁道:“告诉她,她又能做什么呢?”
温室的花朵承担不了狂风暴雨。
……
曲知夏心乱如麻,尴尬席卷四肢。连张曼雅带着她在其她同事面前刷好感时,她都慢半拍地问好。
耳根滚烫,连带着脖颈都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瘙痒。
曲知夏这才想起忘了摘围巾。
“小曼姐……”
会议室不大,曲知夏能轻易地看见坐在最前面的柳安潼。
她今天的白衬衫没再半敞,也没再带那条锁骨链。
“我们往后面坐吧小曼姐。”曲知夏声细如蚊:“我有点热。”
张曼雅闻言看去。
嗯,脸确实被热得通红。
西装男不知何时挨着曲知夏坐下,他的mentor秦只好也跟着一起坐下。
“都到齐了吧?”柳安潼扫视一圈,开口。
“关于swiger香氛策划案的客户反馈不错。但是……”柳安潼话锋一转,“还是有几个小问题。”
……
今天是复盘会,柳安潼习惯剥丝抽茧地梳理问题。
她轻按遥控器,画面跳转到第二页。
“swiger创世于2005年,隶属于LABO集团,专注于植物萃取的天然调和香氛。”
柳安潼不徐不疾说:“品牌定位小众可定制化路线。”
“你们最初的设计方向没错。”柳安潼道。
虽然是肯定的口吻,语气却非常冷淡。
“基于logo薰衣草、眼镜王蛇等元素开展设计,符合品牌一贯调性。”
PPT跳转到下一页。
柳安潼画出重点,“香氛,尤其是可定制化香氛,作为嗅觉表达其实很难通过线上平台隔空传递给消费者。”
“这就是我们本次策划案的最大难题。”
……
“此外,在后续广告投放阶段,香氛情绪价值的营销、多样化场景的可能性以及不同场景下的产品形态,你们有综合考量过吗?”
负责人颤颤巍巍地起身,额额啊啊的解释半天。
柳安潼抬手示意她坐下。
“小众定制化特点,面对的目标消费者是享受高品质生活的中产都市人群。”
柳安潼蹙眉,又仔细看了遍资料,得出评价:“投流太宽泛。”
……
白炽灯下,柳安潼的侧脸清晰地印在白墙,淡灰色剪影轮廓分明,宛如陡峭山峰。
她表情淡然,从容不迫。
自会议开始起,柳安潼再没刻意往曲知夏这边看。
她有分寸,分得清主次。
曲知夏突然想起一句话。
——认真工作的女人魅力十足。
这话不假,她甚至有些理解昨晚的自己。
同事们都在认真记录,安静的会议室只剩柳安潼的声音。
身处这样的氛围,曲知夏余下的一点旖旎之情也消散了。
喜欢上直属上司?
太恶俗了!
大四那年,学校开了两次招聘会,各种大厂小厂国企私企五花八门。
季心溪从春天挑到秋天,总算敲定了一家待遇不错的公司实习。
那段时间,曲知夏忙得不行——当然不是因为她也要实习,而是因为季心溪每晚都要拉着她吐槽。
“我一想到明天还要上班就想吐。”
“你知道有多脑残吗??!!”
“她还能爱上经理??驴爱上鞭子?简直是疯子啊!!”季心溪破口大骂,把办公室恋情批得一无是处。
曲知夏眨眨眼,不解道:“很奇怪吗?”
“呵。”季心溪冷笑:“等你上班了你就知道了。”
……
她现在确实知道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双十一预热产品名单表已经发送到你们的邮箱了,注意查收。下次会议时间待定。”关掉投影,柳安潼看了一眼表,刚好在预测的一个小时内。
曲知夏起身,跟在张曼雅身后慢步往门口走。
西装男也火急火燎地跟着曲知夏,再次尝试搭话。
“曲知夏。”柳安潼扫一眼西装男,眼神凌厉,“你留一下。”
……
柳安潼站在离她两三米远的位置收拾东西。
“曲知夏。”柳安潼轻声喊她名字,目光也随之跟过来。
“我……我在。”曲知夏很紧张,脑子里像在放鞭炮。
喊她留下来干嘛?兴师问罪?
不至于吧!
曲知夏脸皱成一团,思考要不要就昨晚的事先道歉。
柳安潼好笑地看着曲知夏千变万化的脸色,嘴角微弯。
“工作还适应吗?”柳安潼问。
“啊,挺好的。”
意料之外的问题,但也缓和了曲知夏慌乱的心弦。
柳安潼似乎不记得她了?
曲知夏点头,重复道:“挺好的,小曼姐很好。”
“好。”
柳安潼适可而止地刹住话题,不再给女孩压力,信步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柳安潼敏锐地观察到了某处异常。
柳安潼下意识伸手,指尖轻抬,将曲知夏脖间围巾扯松。
待看清那片红肿后,柳安潼语气急了三分,“你过敏了?”她说着,伸手将人拉出会议室。
曲知夏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直到她摸到锁骨上疙疙瘩瘩的触感,她才迟疑道:“好像是……”
“……”
柳安潼无语,心想这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来不及多加指责,柳安潼拉着曲知夏快走出门,一边搜索最近医院。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办公室那群暗搓搓吃瓜的围观群众才大胆开麦。
mentor秦戳戳张曼雅:“怎么回事啊?你带的实习生和柳安潼有亲戚关系啊?”
张曼雅也一脸懵:“不知道呀!”
与此同时,关系户曲知夏已坐在柳安潼的车里泪流满面。
围巾被她扔到脚下,她仰头,打开手机摄像头。
屏幕里的她从下巴到耳根后都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
瘆人!
曲知夏欲哭无泪,担心留疤毁容,偏偏车内安静如鸡,身边还坐个冰箱,搞得她想哭都不敢出声!
“这两天有吃错什么东西吗?”柳安潼问。
“没有……吧?”
这两天点的外卖是常吃的那家私厨,老板和她很熟,知道她的口味偏好过敏源,从没出过错。
“……”
等等。
曲知夏突然想起今早刚吃的解酒药。
“我今天早上吃了解酒药。”
“医生给你开的吗?”柳安潼已然有了猜测。
“……不是。”曲知夏抿嘴,“软件上随便买的……”
“……”
柳安潼沉默,无语到一定程度竟有点想笑。
曲知夏眼观鼻鼻观心,在柳安潼的沉默中后知后觉她是自作自受,一时间只能生闷气。
锁骨上的红疹痒得不行,像是钻进了骨头缝。曲知夏手刚放到脖子上就被驾驶座的冰箱阻止。
“别挠。”
柳安潼冷脸,语气也硬邦邦,本就冷淡的脸此时像结了霜。
凶什么?
余光瞥见女孩气鼓鼓的表情,柳安潼缓和语气,补充:“会留疤。”
曲知夏眼眶通红,手就这么举在半空。在“就是挠,气死柳安潼”和“算了,不想留疤”的选项中,曲知夏毫不示弱地瞪了柳安潼一眼。
曲知夏身体难受,心里又担心伤口留疤。习惯性地想责怪她人,却心知肚明罪魁祸首是自己。
……好烦
按照以往这个时候,曲雁早温柔哄她了,再不济也是季心溪那样耐心劝导。
哪里会是柳安潼这种人?
惜字如金,像欠她八百万似的。
曲知夏不想和柳安潼多待,果断选择求助季心溪。
季心溪收到曲知夏『我毁容了』的消息时,先是吐槽她小题大做,在看到曲知夏发来的自拍时,才发现事情似乎很严重。
季心溪:『我现在过去』
“前方路口左转。”
二十分钟的路程,柳安潼快马加鞭几乎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柳安潼将车子停到路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副驾驶安全带解开。
曲知夏拉开车门,身子已经全然探出,动作进行到一半时,她犹豫几秒还是决定要做一个有礼貌的人。
“谢谢柳总监送我到医院,不麻烦您了。”曲知夏一板一眼道:“我喊了朋友来陪我。”
柳安潼动作一顿,昨晚的烦躁油然而生,她回想那人名字,脱口而出:“季心溪?”
曲知夏震惊,反问:“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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