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俯身更快,出杆也更果断。
“嗒!”黑球应声落袋。
母球因为击打时带上了些许高杆(上旋),向前滚动了一段,恰好叫到了下一颗靠近边库的红球。
“哦?”祁越挑了挑眉,吐出一口烟圈。连续进球,而且开始有意识地控制母球走位了?学习能力这么快?
于景没有停顿,继续击球。他打得很慢,很谨慎,每一杆都经过长时间的瞄准和计算,仿佛不是在打球,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实验。他的动作缺乏祁越的观赏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机器般的精准。
一颗红球,一颗黑球。再一颗红球,一颗蓝球……
他竟然慢慢地追回了一些分数。虽然局面依旧对祁越有利,但他不再是被动挨打,开始有了反击的能力。
台球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原本带着轻视目光的小弟们,眼神也渐渐变了。这小子,好像……不是完全的花架子?
秦旭冉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于景台球能打成这样!虽然姿势还是有点僵硬,但那准度和越来越清晰的思路,简直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于景!
祁越脸上的玩味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遇到对手般的专注。他掐灭了烟,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跟随着于景的每一次动作。
当于景再次俯身,准备击打一颗关键的黑球,试图进一步缩小分差时,祁越突然开口了。
“喂。”
于景动作一顿,但没有起身,只是微微侧头,用眼神表达询问。
祁越几步走到他身边,距离很近,近到于景能再次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薄荷的气息,带着灼人的温度。
“手腕太僵了。”祁越的声音低沉,带着烟嗓特有的磁性,响在于景的耳侧。“用的是蛮力,不是巧劲。”
他伸出手,在于景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握住了他架杆的左手手腕。
于景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脱。那手掌很大,温热,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摩擦在他微凉的皮肤上,触感异常清晰。
“放松。”祁越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手指微微用力,调整着他手腕的角度,“架杆要稳,但不是死硬。像这样,”他引导着于景的手,微微下沉,“感受杆头的重量,用身体去带,不是用手臂去推。”
他的呼吸拂过于景的耳廓,带着烟草的微呛。
于景的脖颈绷紧了,碎发下的耳根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抿着唇,没有动,任由祁越摆弄他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接触的地方,包括秦旭冉那惊掉下巴的眼神。
“还有这里,”祁越的另一只手,竟然直接按在了于景的后腰上,“腰沉下去,重心放低。你站得太直,发力是飘的。”
那只手的存在感更强,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于景的背部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几乎能想象出祁越此刻脸上那带着痞气和某种深意的笑容。
这根本不是教学。这是挑衅,是试探,是界限的打破。
于景猛地直起身,甩开了祁越的手,向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他的眼神比刚才更冷,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里面压抑着被冒犯的怒意。
“不需要你教。”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祁越看着他炸毛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得逞般的愉悦。他摊了摊手,后退一步,回到之前的位置,眼神却依旧锁在于景身上,像狼盯着自己的领地。
“行,你继续。”
于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躁动。他重新俯身,试图按照刚才那短暂“指导”的感觉去调整。手腕似乎……真的放松了一点?腰部的重心……
他摒弃杂念,眼神重新聚焦在黑球上。
出杆。
“嗒!”
黑球精准入袋。而母球,这一次带着一个清晰的后旋转,向后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成功地叫到了下一颗位置刁钻的红球。
走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漂亮!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就连祁越,眼底也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这小子的领悟力和身体控制能力,强得有点离谱了。
于景直起身,感受着刚才那一杆迥异于前的流畅感,心中微动。但他没有看祁越,只是继续专注于比赛。
比分在一点点迫近。
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原本只是一场带有惩戒和玩闹性质的赌局,此刻却真正有了较量厮杀的意味。
秦旭冉已经看傻了,他感觉自己在看一场魔幻现实主义的电影——他那个冷面学神好友,在城南最乱的台球厅里,跟大名鼎鼎的“活阎王”打得有来有回?
当于景将最后一颗红球和紧接的粉球打进,台面上只剩下所有的彩球时,比分已经变得极其接近。胜负的天平,悬在了最后一刻。
现在轮到于景击打咖啡球(棕球)。
这颗咖啡球的位置不算太好,靠近中袋但角度略微向上,需要一点精准的力度控制和旋转。
于景再次俯身,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连续的高强度专注和击球,让他呼吸微微急促,校服衬衫的后背也洇湿了一小片,勾勒出少年清韧的脊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是他翻盘的机会。
整个台球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祁越不再靠在球桌边,他站直了身体,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深沉地看着于景。他不再带有任何戏谑,眼神里是纯粹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于景调整好呼吸,架杆,瞄准。
时间仿佛被拉长。绿色的台呢,彩色的球体,以及那颗决定胜负的咖啡球,在他眼中构成了一个清晰的几何世界。
出杆!
“嗒!”
咖啡球划过一道精准的线路,直扑中袋袋口。
撞到了袋口的内角,弹了一下,在袋口边缘极其惊险地晃动了两下……
最终,无力地停在了袋口边缘。
没进。
“唉——!”一片巨大的惋惜声响起,夹杂着几声放松下来的吐气声。
秦旭冉懊恼地捂住了脸。
只差一点点!
于景维持着出杆后的姿势,看着那颗停在袋口的咖啡球,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遗憾,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缓缓直起身,将球杆轻轻放在台边。
他尽力了。
祁越看着那颗幸运地留在台面上的咖啡球,又看了看对面那个虽然输了球,却依旧站得笔直、眼神冰冷的少年,心中某种情绪在剧烈地翻涌。
没有气急败坏,没有沮丧抱怨,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都没有。这份远超年龄的冷静和承受力,比他那手飞快进步的球技,更让祁越心惊。
他走上前,拿起自己的球杆,几乎没有做任何瞄准,随意一杆。
“哐当。”咖啡球被他轻松扫进袋口,结束了这场比赛。
他赢了。赢得不算轻松,甚至可以说,是被对方逼出了一身薄汗。
祁越将球杆扔给旁边的小弟,走到于景面前。
“你输了。”他宣布,声音里听不出太多胜利的喜悦。
于景抬眼看他,眼神平静:“嗯。条件是什么?”
愿赌服输,干脆利落。
祁越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玩味和挑衅,而是带着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灼热的光芒。
他凑近一步,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声音压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我的条件很简单。”
他的目光在于景脸上逡巡,最后落在他那双冷澈的眸子上。
“告诉我你的名字。”
于景微微一怔。
就连旁边竖着耳朵听的秦旭冉和小弟们都愣住了。就这?打了半天,赌那么大,条件就只是问个名字?
于景看着祁越那双充满野性却又异常认真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于景,景行于止。”他淡淡地说。
“于景……”祁越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要将其烙刻下来。他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目光在于景校服上一扫“南江一中的?”
于景没回答,算是默认。
“行,于景。”祁越点了点头,目光像是黏在了他身上,“钱,你们可以拿走。人,你也可以带走。”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极具侵略性:“不过,我记住你了。”
这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于景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被盯上的感觉。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之前放在一旁椅子上的两百块钱,塞回口袋,然后对秦旭冉说了句:“走了。”
秦旭冉如蒙大赦,赶紧抓起自己的书包,跟上于景。
于景转身,朝着台球厅门口走去,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从未发生过。
祁越没有阻拦,他站在原地,看着于景和秦旭冉消失在门口,目光深沉。
一个小弟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越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祁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他眯着眼,看着门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
“急什么。”
“好饭……不怕晚。”
台球厅外,七月的热浪再次扑面而来。
秦旭冉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我的妈呀景哥!吓死我了!你刚才也太猛了吧!差点就赢了!还有,祁越他……他最后那是什么意思啊?”
于景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着,阳光照在他身上,校服白得晃眼。他抬手,用指尖碰了碰刚才被祁越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滚烫的触感。
他微微蹙眉,心底泛起一丝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涟漪。
那个三七分……
那双带着野火的眼睛……
于景甩了甩头,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闭嘴。”他冷声对喋喋不休的秦旭冉说道,“回学校。”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这场意外的交锋,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表面上迅速恢复了平静,湖底却已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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