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次我去地府出差帮你打听打听。”温镜穗拍了拍滕希的肩膀，让他不要担心。
滕希沉浸在思绪里，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然后又猛地反应过来：“去地府出差？！”
“嗯，”温镜穗才想起他怕鬼的毛病，笑着解释道，“放心，你不用去，因为我是已死之人，在三局工作算是外派，每年鬼门开的时候还要去给下面的boss述职啦。”
那就好……滕希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同意加入三局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要克服怕鬼这个毛病的心理建设，但是直接升级到“去地府出差”什么的，还是太挑战他的极限了。
不过现在比起他已经缺损了18年的灵魂来说，躺在床上的那个灵魂显然更为棘手。
就在滕希这样想时，元宝带着资料回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只膘肥体壮、眼神智慧的……哈士奇？
“汪汪！”哈士奇一进门，就冲到温镜穗身上一顿狂舔，尾巴都被它甩出了残影。
“小咪~”温镜穗蹲下身抱住狗子的头猛揉了一把，扯着他肥嘟嘟的脸颊了然道，“这么高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小、小咪？
那只猪突猛进的哈士奇叫小咪？！
“别看小咪长了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它可是恶狗岭的阴犬，对阴物煞气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元宝似乎是怕小咪听见“长得不太聪明”这个评价，声音压得低低的，“它现在的化形是它认为人间犬种最威武勇猛的长相。”
至于它是七月半鬼门大开时误入阳间路还到处流窜带领其他灵智未开的小狗恶意霸占小区滑滑梯而被抓到三局来的，为了小咪的尊严，这个往事元宝暂且按下不提。
“汪汪！”小咪蹲坐在温镜穗脚边，张口一吐，十几张焦黑的三角旗便掉落在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滕希发现小咪似乎往他这边偷瞄了几眼。
“这是小咪发现阵旗的地方，方位是李睇翻过防护网进入森林地点的东北角。”元宝上前一步把外勤组拍到的照片给他们看，指了指照片上标记出的红点。
再往前便是森林公园的最高山，也是鸟仙的居住地，“我们咨询了鸟仙，她说她并没有感应到有其他妖怪闯入的气息。”
想到温镜穗让他调查的问题，他又递出一份资料，补充了一句：“李睇确实不是亲生的，但也不是合法领养的，他……是何芸买的。”
买的？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温镜穗还是花了几秒钟消化这个事实。她翻开最新收集到的资料，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多东西便清晰了。
何芸当年嫁给李志勇时，因为生不出小孩被李家人侮辱，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差点被赶出家门。
后来他们从人贩子手中买到了年仅三岁的李睇，也是在同年，李志勇做生意亏本破产，他们竟然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为一个刚会说话的小孩，怪这个扫把星给他们带来了厄运。
因此李睇从小便承受着非打即骂的生活，李烨出世后，夫妻二人新开的店铺生意也越来越红火，“福星”和“扫把星”的对比，让李睇在这个家的生活越发艰难……
李睇经常缺课到店铺里面干活“赎罪”，在学校没有朋友，成绩也跟不上，加上他营养不良，长得瘦弱，就总被学校里的坏孩子欺负，受伤成了家常便饭。
资料后面附着的是厚厚一叠开药记录，有治外伤的、补充营养的、甚至还有骨折的记录，都是调查时隔壁的药店老板提供的，还有一些与李睇相关的零碎小东西，是希望他们转交给李睇的。
滕希看向病床，似乎透过李烨的身体，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甚至比小他四岁的李烨更瘦小孱弱的灵魂。
“尽管如此，他也不应该去霸占李烨的肉|身。”温镜穗叹了口气。
龙婆婆观察半晌，从元宝手中抽出几张照片，有近景也有从天空中俯拍的，她将照片变换了一下位置，一个不甚明显的太极阴阳鱼图案便显现出来。
“是阵法？”滕希问。
虽然师公没能收他为徒，但多年下来的耳濡目染，滕希对符箓阵法这些东西还是有个粗略的了解，只是看不出来是什么阵。
但肯定是移魂之类的阵法。
不止滕希这么想，温镜穗和元宝也是同样的想法。
“转运阵法。”龙婆婆说。
“我也猜是移魂——什么？转运？”温镜穗傻了。
“太极初显，阴阳扭转，这是阴阳双鱼阵，”龙婆婆说，“我也只在古籍上看到过这个阵法，具体的设阵方法早已失传。”
“阳鱼出，阴鱼入，古籍记载有大巫以阳鱼为阵眼，牺牲自己全部修为救活阴鱼阵眼上一城百姓的故事，”龙婆婆看着阵旗，神色晦暗，“只不过后来，这种阵法为奸人所用，变成用来窃取他人气运的下作手段。”
滕希恍然道：“所以李烨这么倒霉摔倒，是因为他的气运被转移走了？”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似的，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病床边的监测仪器猛然作响！
众人齐齐往床上看去，只见李烨的脸越发灰败，生命在迅速流失。
医生冲进来的前一秒，小咪张口一吞，把桌上一切和病房格格不入的香烛祭品收入腹中，元宝也及时把神像请了下来。
一狗一钱拘谨地给医生让路。
“现在怎么办？”元宝鬼鬼祟祟地问了句。
“其实在李烨身体里面的不是精怪而是人魂，反倒好办。”温镜穗轻声说道。
不同的精怪有不同的克制方法，而对付人魂，不就正好撞到她这个鬼魂的专业领域了吗。
于是滕希就看到她一边从腰间解下一根白色的腰带，一边穿过抢救的医生往床头走。
“李睇，魂来！”温镜穗将手中的腰带轻轻巧巧地一甩，一个瘦削的白色虚影便被勾了出来。
“哔——”
心电监护仪器瞬间响起尖锐的鸣叫声。
她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块养魂玉，放在李烨的身体上，一个白色灵魂便显现出来，懵懵懂懂地站在一边。
“回你的身体里去吧。”温镜穗温和道。
李烨还是一副茫茫然的表情，哪怕滕希已经将煞气祛除，但煞气带给他魂体的伤害却一时半会儿没法修复。
温镜穗只能亲手把李烨的灵魂塞进他的身体里，看着监护仪数据平稳下来，她才拿回养魂玉，勾着李睇穿过一众看不见她的医生往外走，几人默契地出了病房。
“我儿子他怎么样了？！”
一个女人踉踉跄跄地推开滕希往病房里跑，正是刚结束检查的何芸。
进门的同时，她和走出病房的李睇擦肩而过。
“求求你们了，医生，一定要救救我儿子！”
何芸冲到病床边，拉着护士直接跪下，往日悉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耳旁，她已经无力去顾及，满心满眼都是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求求你们救救他！多少钱我愿意都出！”
李睇从被勾出李烨身体的那一刻已经恢复了清醒，但他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任由勾魂索勒住他的脖颈。
何芸的哭喊还在继续，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仿佛在病房里上演悲欢离合的只是与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一行人走到安全出口的位置，何芸的声音也被隔绝在病房里，只留下似有若无的呜咽。
“你一个小孩怎么知道设阵的，老实交代吧，谁指使你做的这一切。”温镜穗扯着勾魂索冷声道。
李睇瞟了她一眼，继续沉默。
“或者说……你们是交换？他给你移魂，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你知不知道他还设阵把你们兄弟的气运转移走了，病房里躺着的那个能不能醒来都是未知数。”
这下李睇终于有了反应，他反驳道：“不是。”
温镜穗没懂：“什么不是？”
“不是兄弟。”李睇说。
“……”
温镜穗眼下的黑眼圈都被气得更重了，她咬牙切齿道：“上班本来就烦——”
然后猛地给了李睇一个头槌！
温镜穗暴躁道：“你知不知道继续耽误下去你真的会死，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找到你的身体，你还能抢救一下！”
“有什么好抢救的？”李睇直勾勾地看着温镜穗，似乎是很认真地在困惑。
他平静地说：“没有人爱坏小孩，我活着只能恶心别人，不如去死，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才对。”
被他对自己的恶毒诅咒哽到的温镜穗：“……”
他是在生活中听过多少次这种话，才会把这种诅咒当做自己必然的结局……
“你昨天为什么会帮那个女生包扎伤口？”滕希突然出声问道。
李睇转过头来，认出昨天在店里见过滕希，他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你是在扮演李烨？不，你很清楚李烨不会是那种性格，”滕希看着李睇，“你是在做你自己。”
为什么顶着李烨的身体，却没有模仿李烨行事？
是想看看父母是不是真的那么爱李烨，能不能认出他们的不同？
还是想确认没有了‘李睇’的身份，他其实也能被爱？
那又为什么对何芸的态度很冷淡？
或者说——
“你是不是觉得……杀害李烨，顶替李烨，并且继续做着‘李睇’的自己，却还能被父母无知无觉地宠爱着，所谓‘爱’也挺讽刺的。”
这次李睇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来，盯着滕希，露出童真的笑容，开始轻轻哼唱那首诡异的童谣。
“这个声音一直在我脑子里吵啊吵。”
“李烨很喜欢吃椰子，每次一定要我把椰子肉挖出来盛给他吃，他肯定会吃得满手满脸都是，然后要用湿毛巾给他擦干净，一定要轻轻地擦，他的皮肤很脆弱，不小心擦疼了——”
“这个声音就会再次出现……”李睇的神色温柔得有些诡异，他声音微微上扬，“当我的血啪嗒、啪嗒滴在地上的时候，我才终于醒悟，垃圾，应该被丢弃。”
“所以，”李睇笑吟吟地看向滕希，“我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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