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光大明，一碧万顷。
阁内不见人，桌肴佳酿早散。
宝钗悄攥帕子，微微俯身抬手四顾。
翩缈乎有吟唱从身后传来，音质虚缈空旷、清丽脱俗。
小人——小人——
换了小船——
小舟——小舟——
还了轻舟——
小草——小草——
妨了柳条——
红花——红花——
乱了月光——
语速忽转，换掉转咏。
我自趴栏垂眼望，
远有小船舟在游。
岸上桃红着柳绿，
也是青檐映红干。
曲儿桥，红曲干，
上到头来着眼栽。
背儿坡，上首泊，
盖了楼来红酥手。
酥藤酒，黄藤有，
小字别绪喝黄酒。
苞香谷，苔米微，
……
宝钗循声望去，就着前头那扇窗探出去。
瞧，好个自在。
只见柳如是起了杆自撑了船在河上飘着。
远远望着，她竟还在船上置了矮案，执了酒，自顾自饮着。
大抵是醉得厉害，絮絮叨叨的到了现在才瞥见自窗后探出头来的宝钗，兀自扬手招呼了一声便又倚回了船案去。那只扬起的手还执着杯盏未曾放下。
可想是自宝钗被扔去后便一直在船上呆着了，红晕闹哄哄的一股脑上了头面，隔着老远都能瞧见那醉态。
宝钗好笑。双臂叠搭在窗沿上，倾着身就这样看着，前回有些闷闷的心境也是打开，再见漫天杨柳也不觉沉重了。
不远处柳如是自在讲话了。
“天……天可怜我？全我……全我什么呢？呵呵呵！”
“自妹妹前，我有仙人缘。”
“曾有仙人至，频觉我冥顽。问我一言无以答。”
“是谁！
敬我柳如是骨子擎擎！”
“是谁！
慨我柳如是才浩气阔！”
“是谁！
评我柳如是独立之精神！”
“是谁！
扬我柳如是自由之思想！”
“是谁！
判我柳如是入世馥郁、出世清澄！”
语气越发急促、音调越加升快！柳如是晃荡着身子从船上爬起，定了目光眯着眼往日头望去。
“呵——呵——呵——
我说入世凄凉你道世事无常！
我指苍天浅地你言夏日风凉！
我苦今明酒醉你听丝竹艳舞！
我看蹒跚文辞你坐高堂阶下！
天地不古！我竟妄求！”
尖锐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忽的！柳如是掉过头来，旋即片刻便闪现到宝钗眼前！
宝钗大惊，一时定住不自以。
柳如是恍似不觉，伸出芊芊玉手，妩媚风流的勾着宝钗颊旁碎发，清吐酒意，音意婉转甚诱，眼带柔情似水。
“不知何日算风骚，邀我憔悴，仙人问我曾流芳。”
突！情势急转直下！
柳如是柔荑忽变厉爪，钳得宝钗两臂生疼。
“宁投豺狼去，再不许！青！名！家！”
柳如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目光死死盯着宝钗双眸，二人面颊贴近不过一寸。
宝钗愈发惊惧，脑内轰鸣大响！却不得半点游离，只好强逼着自己回望过去，喉颈处不自觉紧涩，汗毛直立，瞳眸紧缩。
听得柳如是莺语婉丽，似哀似怨，又言。
“我可是醉了？
我自愚道埋愁骨，
呼啸山林海同悲！
今时有月照明月，
明日月照半山坳！
我——醉了。”
语调更转狂风猎猎，再言。
“哈哈哈哈！我醉了！
泛谈夸夸国士文宗，
藻辞凿凿柔肩铁骨！
命里无常是凡胎借口！
运道悠悠是仙家虚词！
哈哈哈哈，我醉了！”
此刻宝钗也是缓过神来，鼓凭着一口气，克制着颤抖的音色，恍作平静的劝着。
不过宝钗语速低低，呢喃慢慢，一时竟不得听，只柳如是一人可闻。
此般便换了天色，只见阁楼内宝钗低声，如是醉颠，一时场面如下：
……
柳如是大喊，“我不是！”神思略狂！
……
柳如是再大喊，“我不是！”神情痴痴！
……
柳如是又大喊，“我不是！”神色痴狂！
……
直至最后，只见月堤烟柳深深处，一楼阁，两妙龄，声声痴狂不断。
“我不是。”
“我不是。”
“我不是！”
忽！此月堤烟柳图无声无息，万籁俱寂，上下一片恍若定格。
再徐风起，图卷缓缓卷起不动，刹那间竟然自消粉碎！再无踪迹！
此刻景象似曾相识，如一回所言，大风绻卷，只天地同白，无色无音。
慢！悄耳拢手靠听，远方缥缈传音。
——
我一生行事，是寻常，同平常。
我自攀风登高山，
不知一身凡泥气，
竟是人仙草木芳。
哈——哈——哈——
小爱朝云照影怜，
别话青山如是见。
河东墨上有蘼芜，
罢了曦秋着罗汉。
我，
最恨你们
这些“仙”！
神女生涯倘是梦，
何妨风雨照婵娟。
你该问我，姓甚名谁。
我姓柳，名隐，字如是。
世皆唤我，柳如是。
至此
卷二 待约个梅魂 完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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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四回 神女生涯倘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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