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丞相府书房中,灯火依旧明亮,容砚站在窗前,望着沈知意离去的方向。
他手中捏着一卷摊开的卷宗,那是沈知意当年的科考策论,纸页边缘已有些微卷,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卷宗上,照亮了上面遒劲的字迹,他低头细细翻阅,目光落在“民为邦本,赈灾当重实效而非虚文”那句上,指尖轻轻拂过纸页。
“沈知意。”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你到底是真的心怀百姓,还是在故作清高?你的才华,究竟是为了沈家,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他走到书桌前,将卷宗摊开,目光落在那些犀利独到的见解上,关于民生疾苦的剖析,关于吏治改革的建议,每一句话都透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与通透。
容砚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眼底闪过一丝期待:“本相倒要看看,你这‘状元郎’的皮囊下,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桌案上,一盏清茶早已凉透,旁边放着的灾民名册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灾区的情况,红色的朱砂笔勾勒出急需救援的村落。
容砚拿起名册,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地名,眼中的探究渐渐淡去,多了几分凝重。
南方水患已逾半月,数十万灾民还在受苦,他没有太多时间纠结沈知意的心思,当务之急,是尽快敲定赈灾之策,解灾民于水火。
夜色渐深,丞相府的灯火直到三更才熄灭,那抹亮在黑暗中的光,如同容砚心中那难以捉摸的心思,一半是对沈知意的探究,一半是对赈灾的焦灼。
沈知意回到自己的房间,卸下男子发髻,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头。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熟悉的面容,又想起白日里“沈状元”的装扮,心中满是疲惫。
她抬手摸了摸鬓角,那里还残留着乌木簪的痕迹,就像她此刻的心境,一半是对容砚的戒备,一半是对灾民的担忧,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容砚的改观。
“沈知意,你不能动摇。”
她对着铜镜轻声告诫自己,“容砚是父亲的敌人,是沈家的对手,无论他看起来多么真诚,都不能放松警惕你的使命是守护沈家,是完成父亲的期望,不是去探究一个敌人的真心。”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去脸上刻意涂抹的赭石粉末,露出原本白皙细腻的肤色。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镜中,映出她眼底的坚定,明日起,她会继续做那个沉默谨慎的“沈状元”,远离容砚,守住秘密,只在赈灾之事上,尽自己的一份力。
可她不知道,有些心思一旦生根,便会在不知不觉中发芽。
今夜竹林中的那轮明月,那句“为百姓做些实事”,早已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破土而出。
第二日清晨,晨雾还未完全散尽,皇城的青石板路上沾着细碎的露珠,踩上去微凉。
沈知意跟在官员队伍末尾,藏青色官袍的袖口被指尖攥得发皱。
经过昨日相府的交锋,她原以为自己与容砚会回归“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可心底深处,却总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在作祟。
就在她即将踏入紫宸殿时,一道紫色身影突然从斜后方掠过。
是容砚。
不等沈知意反应,一叠折得整齐的宣纸便被迅速塞进她手中,指尖传来宣纸特有的细腻触感,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墨香。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容砚的衣袖,将纸还回去,可对方脚步极快,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转眼便融入了前方的官员队列,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沈大人,陛下的銮驾快到了,咱们快进殿吧!”旁边一位翰林院的同僚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催促。
沈知意捏着手中的宣纸,心头一阵慌乱,这纸若是被人发现,不知会引来多少揣测。
可此刻殿门已开,官员们陆续进入,她只能将宣纸快速折好,塞进官袍衣襟里,紧贴着胸口,那微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像一块小石子投入心湖,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却压不住满殿的争执声。
户部尚书周显站在殿中,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格外显眼,他坚持要先彻查赈灾银失踪案,揪出贪腐官员;
吏部侍郎李嵩则紧随其后,玄色官袍上的鹭鸶补子随着动作晃动,主张先追加粮草,缓解灾区困境。
两方各执一词,翻来覆去都是同样的立场,甚至比昨日更添了几分意气之争,连皇帝坐在龙椅上,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沈知意站在后排,听着耳边的争论,只觉得一阵烦躁。
这些官员们争论的是权力,是阵营,却鲜少有人真正提及灾区的灾民,那些在寒风中流离失所的老人,孩子,那些因缺粮少药而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百姓,仿佛只是他们博弈的筹码。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襟里的宣纸,心中满是疑惑:容砚为何要给她这个?里面写的是什么?是新的试探,还是真的与赈灾有关?
就在皇帝揉着眉心,显露出不耐时,沈知意趁机悄悄将宣纸取出,展开一角,借着衣袖的遮挡快速浏览。
入眼的第一行字,便让她心头一震,容砚的字迹笔力遒劲,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与他温和的外表截然不同,每一笔都透着果决,像是早已胸有成竹。
再往下看,她更是惊讶。
纸上竟详细记录了赈灾的每一步骤,从粮草的转运路线,甚至标注了哪条水路更快捷,哪处驿站可临时补给,到人员的调配,区分了文官负责安抚,武官负责秩序,
再到临时安置点的搭建标准,需远离河道,地势高处,通风良好,甚至连应对突发瘟疫的预案,如何隔离病患,如何熬制汤药,如何处理尸体都考虑在内。
条理清晰,细节周全,每一条都切中要害,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推敲与完善。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纸页末尾的一行小字上:“详细情况可于下朝后五刻钟,来丞相府相谈。”
沈知意的心跳瞬间加快,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百官之首的容砚,他正面向皇帝,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沈知意却注意到,今日的容砚话语极少,甚至在自己阵营的官员发言时,他也只是偶尔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附和或补充,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难道……
沈知意心底有所猜测。
他与自己阵营的人也有分歧?所以才会单独将这份计划交给她?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生根发芽,让她越发困惑。
这份计划太过详尽,太过实用,若是公开,定能缓解当前的争论,甚至可能得到皇帝的认可,可容砚为何偏偏选择私下交给她?
是信任,是试探,还是另有图谋?
下朝的钟声响起,官员们陆续走出紫宸殿,争论的声音仍在殿外回荡。
容砚从沈知意身边经过时,脚步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你果然会看”的了然,随即便转身离开,没有停留,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沈知意捏紧手中的宣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父亲的叮嘱还在耳边,“避免与容砚单独接触”,可这份关乎数十万灾民性命的计划,却让她无法轻易拒绝。
她看着前方父亲的背影,那熟悉的紫色官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找了个借口。
“父亲,翰林院今日有急件需要处理,女儿得先回去整理,就不跟您一起回府了,晚些时候再向您禀报处理结果。”
沈渊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似乎想追问什么,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叮嘱道:“注意安全,莫要太累,早些回府。”
沈知意目送父亲离开,转身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手中的宣纸仿佛有千斤重,但是沈知意心底一紧,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
倒是意料之外的,避开所有人,偏门处,一马车停驻着。
沈知意最开始还没反应过,只是在逐渐走近,想要绕开的时候,容砚突然撩开帘子,温和如熙的开口:“沈大人!”
沈知意抬头看去,看见容砚眼底的笑意,仿佛知道她会绕路抵达自己丞相府一样。
沈知意心底莫名其妙一沉,容砚总是这样,当自己以为已经可以为止与他对谈的时候,他的先发制人又让沈知意觉得危险。
怕相处中容砚察觉到了端倪,自己的身份,沈家的仕途,甚至自己父亲,也被牵涉其中……
倒是容砚见沈知意僵硬站在不远处,偏门在晨曦阳光的照射下,阴影投下来,像是一道分明的分割线般。
渭河分明,两人各站一边……
容砚的笑容逐渐淡去……
[吃瓜][吃瓜][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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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渭河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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