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踏进宫门,垂着头跟在福七身后,虽面色平静无波,可走动之时,腰间玉佩却时不时地被带起,压不住袍子。
这是有违君子之仪的。
平日里他从未这样过,他的礼仪向来备受赞誉。
江月白暗自抿了抿唇,控制着自己的脚步,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前面,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心里也不由地越来越紧张。
“江大人不必紧张。”福七似乎看透了他的紧张,微微放慢了脚步,声音里带着笑:“虽是今日第一次当值,但毕竟不是第一次见天子,陛下对江大人也是很赏识的。”
福七乃是帝王的贴身大公公,宫里宫外,谁都知道帝王对他的宠信,谁都不敢怠慢半分。
听到他的话,江月白却是更紧张了,袖中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修理整齐的指甲却仍然戳进了手心,连背上的疼痛似乎都分散不了他的注意力。
“多谢公公夸奖。”江月白偷偷地吸了一口气,压着越发燥动的心跳,一步步地跟着,越进靠近,便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越来越紧绷。
几经几转,终于是到了御书房门前。
福七进殿去了,江月白独自站在殿门前候着,望着面前雕花门扉,想到里面坐着的人,他连呼吸都有些压不住地急促起来,阳光下感到一阵晕眩,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春天。
三月本是春猎的最好季节,万物复苏,囤了冬膘的猎物们都在暖阳下苏醒,出洞觅食,而皇家的狩猎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开始。
尚且只有十岁的他也被父亲带到了春猎之中,十岁,虽说六艺皆习,但却肯定和那些冲进林场狩猎的公子完全不能比的,而从小便内向的他更是朋友极少,唯一的朋友赵晓因为之前受了伤也没有来。
父亲为了让他多交些朋友,逼着他骑了小马带着侍卫进了猎场,吩咐他只在近处猎些兔子之类的小玩意就行,皇家猎场本就在围猎之前有清点猎场的猎物,别说猛兽,只要不去林深之处,就是像鹿这种大一些的猎物都不会遇上。
他的马是小马,本就跑得不快,而他于骑射一道本不算精通,那些比他大一些世家子弟根本不带他玩,很快就把他甩在了身后,他也不在意,抬眼见春光正好,绿茵盎然,便也放缓了马速在林中转悠,正好看到了溪水边一只母兔子带着几只小兔子正在喝水,不忍杀生,便下了马去看。
可没等他看几眼,突地那兔子耳朵一竖,几乎是惊恐地朝着林深处开始跳去,他站起身去追,可没追几步,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身后的侍卫也没意识到什么,和他一样地朝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带着极为急促的嘶鸣之声,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马去看出了什么事时,随后一声巨大的咆哮声也在马蹄声中响了起来。
江月白立刻便白了脸。
“啊!是熊!是熊的叫声!”
身后的侍卫惊叫起来:“公子!公子快走!这是熊的声音!”
可等他们翻身上马时,已经来不急了,一匹俊马冲了出来,马上之人一身玄衣骑装,身负金甲,头束金冠,手上拿着长弓,飞一般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速度之快,连他的脸都没有瞧清楚。
而他的马因为那声熊的咆哮受了惊,没路几步便被绊倒在地,竟直接将他整个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江月白撞到一颗大树上,又重重落到地上,摔得头晕眼花,额头磕到地上坚硬的石块,立刻便有温热流下,背后巨痛,血腥味立刻蔓延开来。可还没来得急爬起来,便看到一个巨大的棕色身影伴着咆哮之声从林中撞断树木朝着他跑了过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棕熊!
江月白看着那个如小山一般的身影几乎吓傻了,呆若木鸡地坐在当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那棕熊双眼通红,张着大嘴,一阵腥臭混着泥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齿间还挂着碎布和碎肉,本来追逐着什么,可到了近前却动了动鼻子,顺着血腥味将目光落到了江月白身上。
跟着他的那两个侍卫也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不敢动弹。
那棕熊一步步朝着他们靠近过来,那两个侍卫恐惧地浑身颤抖,连手中的弓箭都已拿不稳,眼见那棕熊越走越近,在巨大的恐惧之下,大叫一声,爬了起来想要跑,可没跑几步,便被棕熊一掌拍倒在地。
“吼——!”
咆哮声伴着骇人的尖叫声传来,江月白早已吓得不敢再看,他想逃,可是整个人似乎灵魂都已经不再身体之中,只留下一具无法动弹的躯壳。
那棕熊显然已经吃过人肉,此时已经嗜血上瘾,很快便转头朝着江月白这边看了过来。
救命!
江月白开口嘴,可喉咙却像被人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快要忘了。
救命!
浓重的血腥味伴着棕熊身上的腥气将所有的一切都掩盖,灭顶的恐惧让耳中一阵嗡鸣。
救命!
江月白连闭眼都无法控制,只能看着棕熊一步步朝他接近,他只感觉自己已经憋得要死。
“唰!唰!唰!”
三只金尾羽箭破空而至,直直射向了棕熊,两只没入皮肉,一只直接射中了它的眼中。
“吼——!”
那棕熊疼得怒吼出声,熊掌胡乱地挥舞着,将破空而来的几只箭拍了开,也退了好几步,终于是离江月白远了好几步。
“上来!”
一匹骏马飞驰而出,停在了江月白身侧,马上之人手执长弓,从马上弯腰,朝着他伸出了手:“上来!”
江月白的神志依旧有些浑浑噩噩,沿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头看去,便在逆光中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俊美脸庞,修眉深目,管鼻薄唇。虽还略显得稚嫩,可却自带着威严。
金甲将阳光反射,让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光晕,也让他眉眼更显深邃,眼中毫无俱色,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手给我。”
声音再次传来,江月白不由地听了话,向他伸出了手,而被那只手握住的一瞬间,似乎才想起来怎么呼吸。
“吼——!”
棕熊被疼痛刺激,爆发出更愤怒的吼叫声,一只眼中插着箭,血肉模糊,另一只眼到处乱转,在看到两人时,立刻便怒吼着扑了过来。
江月白被拉上了马,一只手立刻紧紧扣在他的腰间,紧紧地收进了身后人的胸膛里,缰绳一紧,马儿奋起前蹄,一声长长的嘶鸣之声后,奋力转头朝后跑去,堪堪避开了那扑过来的棕熊。
骏马疾驰着,耳边是滚烫浓重的呼吸,眼前是飞一般掠过的树影。
他从没骑过这么快的马,哪怕身后人控马极好,但这样的速度之下,小小的身体还是有些受不住颠簸,只能紧紧地揪着马鬃,努力维持着平衡。
“不怕。”
少年的嗓音有些沙哑,颠簸中却沉着气息,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
“我在前面将你放下,你今天没有见过熊,也没有见过我。”
江月白不敢不应,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随后马速变慢,腰间的手臂猛然用力,身子便被悬空,随后一缓,将他放到了地上,一只手在头顶安抚似地轻拍了一下:“躲起来,不要出声。”
江月白像个木偶一般,听到这个声音说什么,立刻便听话地手脚并用地往一边的灌木丛里爬去,直到小小的身体藏进了灌木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他怎么办?
这时身体似乎才开始听话,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从刚才棕熊之口逃了出来。
他小心地拨开潮湿的枝叶,就见金甲少年反身拉弓,一只金羽箭破空而出,直直射向了身后已追来的棕熊。
“吼——吼——!”
那棕熊又中一箭,血性大发,左边眼睛已被它自己抠了出来,半边脸上血肉模糊,更是骇人,狂怒着朝少年的方向扑了过去。
江月白捂着嘴,眼陡然睁大,目眦欲裂。
少年却不恋战,一箭后立刻回身一扬马鞭:“流云,走!”
马蹄声伴着棕熊狂怒的吼声惭惭远去,江月白瘫坐在地,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昏花。
不知过了多久,人才慢慢地清醒过来,动动手脚才发现自己脚下竟是一个水坑,刚才爬进来时完全没有查觉,而自己此时靴子早已浸得湿透,手脚都是冰冷酸麻的。
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江月白抖着身子,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亦或都有之,他的马早已跑了,两人侍卫也死在了棕熊之口,看着安静的四周,这时脑子里才能正常地转动。
刚才那个救他的人,用的是金羽箭。
大雍,只有一人有这个资格用金羽箭。
那便是大雍的帝王,如今还只有十六岁的,谢奕。
“江大人?”
一声轻唤将江月白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定神,看到福七有些疑惑的脸,连忙说道:“福公公。”
福七见他回神,也没多问,眼中却含着深意,微微让了一下身子:“陛下已经在里面了,江大人请吧。”
好了,八百层滤镜糊眼睛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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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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