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除夕佳节。
抚宁大街从白日里开始便笙歌鼎沸,鼓乐齐鸣,火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如长龙般一字排开,绵延万里,四匹矫健的白马踏步在青石板上,发出空灵的脆响,后边拖着一方华丽的轿厢,在众人的喧哗声中,马车在丞相府前停下。
“这丞相府果真气派啊。”一个穿着短褐的小厮啧啧感慨。
另一边同样打扮的人则是抛了个白眼,“这你就不懂了吧,丞相大人向来简朴,哪会搞出这般阵仗。”
“那这是?”众人纷纷围上来,都好奇不已。
人群中心的人故作神秘,抬高声线:“这位大概就是中书侍郎的公子,今年的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呐。”众人大惊,争先恐后地往前挤,都想一睹这新科状元的风采。
“那这新科状元来丞相府上作甚?”人群中有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位状元郎和丞相府的公子交情颇深。”
“原来如此,想来丞相府上的公子也是博学多才、学富五车吧。”那人感慨道。
谁人不知当朝丞相蔺弘文乃当年的文科状元,如今的文臣之首,其夫人相秋容则是太傅之女,十里八方有名的才女,随手作的诗词便能引起哄抢,这般家世,料想儿子也必定不一般。
谁知对方却嗤笑一声,“那位公子就算了吧,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
掌柜的站在厢房门口,“都聚在这作甚,还不赶紧去干活,没看见客人都来了吗?”在高声厉和下,人群散开了去。
从轿厢里伸出一双手,拨开门帘,缓步下车,来人穿着淡青官服,身姿挺拔,手上还拎着一个油纸包裹,他定睛凝神地望着丞相府门前的对联。
上联:“悬梁刺股斋里灯。”
下联:“蟾宫折桂雁塔登。”
横批:“文运宏开。”
“…………”蔺相也是不容易。
丞相府内,笃志阁。
蔺思安眯眼躺在院里的雕花小椅上,手边的炉子上温着刚煮好的甜汤,咕嘟作响,散发出甘甜的气味,鼓囊囊的腮帮子一刻不歇地磕着瓜子,好不快活。
“公子,不能再躺下去啦,快要到下朝的时间了,昨日夫子留下的课业您一个字都没动,老爷回来要是看到了,会生气的。”赵二围着蔺思安急得团团转,昨日老爷就发了好大的火,还差点动了藤条。
躺椅上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声音懒洋洋的:“我爹今日忙着晚上的宫宴,可没空管我,你少拿我爹来压我。”过年呢,谈什么学习,晦气。
倏然,远方传来脚步声,头顶压下了一片阴影,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哦,是吗?”
蔺思安吓得手一抖,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撑起来,不愿睁眼,“小二啊,我好像睡糊涂了听到了我爹的声音。”
赵二也瑟瑟发抖:“公子,您没听错,就是老爷。”
蔺弘文见他这副模样被气笑了,抄起手上的藤条就要往他屁股上招呼,“臭小子,你爹我走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哇,爹,我错了。”蔺思安飞速从椅子上翻下来,连滚带爬地朝着反方向跑去。
周弈漫步在连廊上,远远便听见前方传来求饶的哭喊声,一旁的侍役各忙各的,这样的闹剧几乎每天都发生,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侯。
蔺弘文眼尖地扫到一抹青色的衣角,动作一僵,收起藤条,整理整理凌乱的官服,轻咳两声,“原来是小弈啊。”
“蔺相。”周弈作揖,余光瞄到了跪在地上的蔺思安,眼睛红肿得像塞了核桃,眯起一条缝看他,可怜得很,“我是来找思安的。”
蔺弘文看看他身上浅青的官服,再看看一旁不成器的儿子,长久地叹了口气,“周侍郎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家门有幸啊。”
他感慨一番,又转过身,“你好好跟着小弈,多和他学学,知道吗?”
蔺思安撇起他那小鸡嘴:“叽。”
不服气的样子看得蔺弘文又是一肚子火,好在被周弈和赵二两人一起拦下,甩甩袖子离开了。
蔺弘文一走,赵二赶忙拉起蔺思安,替他拍拍衣摆上的雪,“公子,您没事吧。”
“甜汤。”
“?”赵二没听清。
“我的甜汤……可以喝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甜汤!
如愿以偿地喝到了心心念念的甜汤,蔺思安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阿弈,我的话本。”
周弈扶额,将手上的油纸包裹送到他手上,“伤口不疼了吗?”
“嘿嘿,没事,我爹没舍得下狠手。”他爹可就只有他一个儿子,还能打死他不成?
他咕嘟咕嘟喝完最后一口,随意地擦擦嘴,“我们今日去哪里玩?”
“永清河旁入暮时分有驱傩仪式,要不要去看看。”
“要去要去,我去换身衣裳,你等等我。”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失笑。
日暮时分,抚宁大街上挤满了人。
蔺思安藏青色的鹤氅都被挤得皱皱巴巴的,好不容易才得以喘气,“人好多啊。”
周弈也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左手抓着糖葫芦,右手抱着一袋桃花酥,嘴上还叼着一个热乎乎的包子。
“你说……(嚼嚼嚼)……这驱傩仪式……(嚼嚼嚼)……什么时候开始啊。”蔺思安有好些日子没上街了,自从周弈中状元的消息传入丞相府,他就一直被禁足。
周弈将手上的面具递给他,“把面具带上,等锣鼓敲响,跟在人群后面。”
蔺思安将剩下的糖葫芦一股脑全塞嘴里,空出手接过面具。
话音刚落,“咚——”锣鼓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开始了开始了!”他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周弈扶额,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的宫宴好像有游湖的活动,但愿不要碰上。
永清河上。
在距离岸边不远的游船里,侍卫严密地看守着每一个角落,沉默在船舱内蔓延,站在两侧的侍女全部低下头,一动也不敢动。
傅承坐在左侧的雕花小椅上,抬眸望向在正中间端坐一团的人,“陛下,臣听太傅说,您昨日的课业一个字都没动。”
傅永安晃腿的动作凝固了,两条小短腿僵在原地,“今、今日除夕,朕一直在忙,就、还没来得及。”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傅承的神色。
“是嘛。”漫不经心的语气,但就是让人不寒而栗,“那太傅还说,陛下在前些时间的小试中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那是因为太傅出的题实在太难了,朕……”傅永安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傅承阴冷的视线吓得立马噤声。
“原来是这样,那臣明日去和太傅说一声,让他不要再为难陛下了。”傅承难得的善解人意让傅永安有些不知所措。
“真、真的吗?”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傅承没有马上回答,他转头看向对岸的群情鼎沸,无论是领头的傩翁、傩母,还是身后的一群带着七彩绘面的孩童。
他视线扫过,一抹明媚的身影出现在队伍末端,对方摆弄出不知所以然的诡异舞姿,没一会儿似乎是累了,鬼鬼祟祟地躲到后边去,揭开面具,就往里面塞了个桃花酥,然后迅速把面具盖上,继续舞蹈。
“…………”他甚至还能看到面具后方簌簌掉渣。
幼帝低垂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傅承叹了口气,抬手招呼人把晚膳端上来。
傅永安看着架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继续晃悠着双腿,两眼泛光地看着外边绚烂的火花,呵呵,今天又蒙混过去了。
殊不知的是,傅承在心里把先前的谋划暗暗提上日程。
另一边,蔺弘文和吏部侍郎周修永坐在船舱里,把酒言欢。
“两位好兴致!”来人一袭紫色官袍,大腹便便地朝他们走来。
周修永赶忙站起来,“原来是赵大人,多有怠慢。”
蔺弘文坐在原地冷笑,没有动,赵广睿上前行了个礼,“蔺相。”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得到回应,他也不恼,转头望向周修永。
“周大人真是好福气啊,府上出了个状元。”他边说这话,边用余光观察蔺弘文的神色,见他眉头抽搐,顿时大喜,“对了,蔺相的公子不是与周大人府上的年龄相仿,怎么没在这次殿试上见着?”
周修永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眼前的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蔺弘文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孩子年纪小,爱玩也正常,就是不知道像赵尚书这个年纪了,还要被小辈抢功,白白丢了升官的机会,这脸还要不要啊。”
赵文睿的脸色一下阴沉下去,“蔺相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彼此彼此。”
两人相看两相厌,赵文睿顿感无趣,甩甩袖子便走了。
周修永松了口气,这两人在朝廷之上一直不对付,要是在今天这种日子再吵起来,惊动了那位可就不好了。
蔺弘文望向岸上涌动的人群,暗自思忖着。
丞相府,夜已深。
蔺思沐浴后,趴在软榻上翻看着周弈带给他的话本,乐呵呵的。
倏然,一丝凉气从门缝边钻进来,冻得他一激灵,娴熟地把话本藏在枕头底下,换了本正经书,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回过头。
“爹、娘。”
“………………”小兔崽子,你真当你爹瞎呢。
相秋容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坐到他身边,“安安,书拿反了。”
“………………”
蔺弘文轻咳两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赤色荷包,递到他手上。
安安接过,满脸写着不可置信,“这、这是……压祟钱?”
没等他高兴,相秋容又从身后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系到蔺思安的脖子上,再贴心地给他披好厚厚的鹤氅。
“娘?”安安猝不及防地被拉起来,送到停在门口的马车上。
他错愕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这是哪一出,直到他爹走到马车的帘子前。
“安安啊,爹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看着他一脸不忍的神情,“?”
“倘若丞相府的环境你无法专心学习,那就去更加幽静的地方吧,啊,对了,不考上状元,就别回来了。”
安安:用绝妙的舞姿吸引老公的视线~~~
傅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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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进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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