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柘是否也与禺东站在一起的暂且按下不表，裴今遥还没眼高手低到上来就直接对准符洮。
当今圣上继位后将大理寺、宁安府衙、刑部的职责都再度细分了，一律涉及官员的大案要案全部归于大理寺。可先前也说过此举方才行了数年，底下官员惯例也罢为确保无误也罢，照例几方都会送上案宗。
大理寺内如今还有许多琐碎的案子记录，这倒是方便了裴今遥找茬。
她这些日子一来就钻进浩瀚如烟的案卷之中，尽挑些上了年头的案宗翻看覆审，七八年间大理寺的官员都换了一大茬，那些早被归纳存档的案宗按照常理来说很难再被翻出来了。
可偏偏就被她真翻出来了。
“这案子有疑点。”
身旁的曾寺正闻言放下手上的文书也跟着看了去，这一看果真也发现了不对之处。
“崇祐二年暮春，今有二人于田垄互殴，钱某以手推之使吴某背撞老树，吴某怒气之下拳殴钱某颧骨……二人厮打滚入田埂……未料田间放置的镰刀恰好刺破钱某腹部，导致其身亡……呃，这最后吴某竟只赔偿了七枚铜钱？”曾寺正不可置信，从裴今遥手中接过案宗就赶紧翻到最后，可再翻也改变不了这案子的结果，“匪夷所思啊。”
“有钱某亲属的谅解书。”裴今遥颀长的手指掠过一页在其上点了点。
可只此一项并不足以，双方调解之下的确可以用银钱了事，可七枚铜钱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他是太常寺秦寺卿堂兄的小儿子。”
“原来如此。”曾寺正这哪还有不明白了的，官官相隐罢了这在起初几年他都曾亲眼见过。
可他明白了后又看向她，听裴大人意思是有意再翻审此案，“那咱们是？”
裴今遥却忽然“欸”了一声，手指碰了碰额头，“我记得康大人临行前还拿了些茶叶来，是不是还没尝过？”
“下官这就去。”他懂了，当即就出去让差役们去抓……不是，是请人前来喝茶才对。
他们大理寺的茶可不是寻常人能喝上一壶的，还记得上一次裴大人请人喝茶后，然后那人就被流放了。
裴今遥把这案宗阖上放在左手边，又另行拿走其他的继续翻看。像刚刚那判决结果只罚了几个铜板让人一看就明白其中有蹊跷的外，更多还是模棱两可让人不留神就会忽略过去。
就比如她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个：
地方某县有个马秀才彻夜未归，他母亲就报了案，后秀才堂兄状告他的同窗因嫉恨杀了他，地方县令立马抓人调查，判决下来后衙役在某地方找到了尸体，原本可以证明其同窗的清白可县令却咬口说那尸体是名女尸与死去的秀才毫无干系。
后上报至京城，彼时大理寺周少卿巡视到此听闻案件后亲自勘察，破除了尸体为女子的错误言论，查证后推翻了先前的判决，还了嫌疑的清白也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就是马秀才的堂兄。
若是到此真就了结也就罢了，裴今遥细看下周少卿的推断和概况觉得并无差错。可两年后这县所属的府衙府尹又将这案子翻了出来，再次推翻了周少卿的判决状告到御前。
状告周少卿收取了马秀才同窗的银钱故意袒护，且这同窗中举后与少卿往来密切也可佐证。后又得知府尹巡查至此县在其堂兄被问斩当夜撞见了他的鬼魂，控诉自己的无辜。
府尹听闻后第二天就翻查了案子，最终以当年发现的那具尸体的确是女尸为由，又一次翻了案。府尹背后的朝廷重臣也以这为证据大肆攻讦周少卿，圣上震怒之下也因当时朝堂诸多官员下场站队，最终少卿还是被罢免了官职现今都还在家中赋闲，但对比起那些人想让他被判个绞监候或者流放来说，圣上又宽容仁慈了太多。
至此，这桩被人反复翻出的案子仿佛真的画下了圆满的句读，沉寂了四五载之久。而后接任的康少卿也没再碰过此案，直到裴今遥今日又翻了出来。
方乐正当年未能安然保下被卷入党派之争的周少卿，康少卿接任后他或许明里暗里指点过。
“张承平，张大人。”
裴今遥念出那位权臣的名字，张承平戎马半生、位高权重又知进退，圣上登基后他这位前朝老臣便有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不再过问政事，可他却一手将符洮推到了朝前。张大人前两年终得以致仕功成身退，圣上也没有赶尽杀绝，君臣间反倒成了一段佳话。
“裴大人！人带来了，您看是带去审室还是押进大牢啊！”
大理寺差役雷厉风行没过多久就将在赌坊赌红了眼的吴某抓来了。
“审室。”
她将手上的案宗扣在桌面，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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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案子再简单不过来，别说她就算拉个差役来照本宣科都能断得好，原先的荒谬判决无非是官场上大家伙心知肚明的官官相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派。
大理寺大部分的同僚听后也只当她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再就是觉得裴大人果然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多年前的案子看不惯也照样翻出来重新审理。
就连太常寺秦寺卿听闻后也只是跟左右旁人叹了一声倒霉得很，不悦归不悦当年这事说一句就盖了过去，如今落在裴今遥手上怕是要费心费力，索性他佯装不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能为了个不起眼又没出息的子侄再暗箱操作一番吗？
不过没多久秦寺卿就看乐了。先前别人调笑他，如今裴今遥这三把火不仅没熄反而愈演愈烈。
短短半个月，她就翻了十起案子抓了十八个人，其中甚至还有七八位官员。从六部到九卿、从京畿到右寺管辖的七地，谁的面子都不看也不给，一经查明全都按法处罚。大理寺的监牢许多都没这么热闹了。
符洮一派的禺东官员们面面相觑，说裴今遥针对他们吧人家是各个都不放过也不逾越辖地；可若说不针对吧，八位官员里有四个都是他们这派的，其他抓的人中也有谁谁谁的大舅子、某某某的远房亲戚。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今遥此人古怪又不按常理，一时间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飞向了崇祐帝的龙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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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御书房内，崇祐帝拨弄着玉石手串珠子，另一只手拿起一本奏折扫了眼就放下又拿了一本还是扫了眼就放下，循环了十数次，这些奏折内容实在是大相径庭无需看完。
“唉——”他又叹息。
可御前的书房紧挨着的一侧摆了七八张公案，内阁的诸位群辅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了。几人埋头苦写，看似对圣上的叹息声充耳不闻，实则是在圣上的怒火之下不敢搭话，只能写下举措以证自己并非尸位素餐。
“唉——”
也不知他叹了多少次息，被皇上指着鼻子骂“年老目浅、敷衍塞责”的印元青放下笔墨，面色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圣上为何叹息？”
崇祐帝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印阁老写完了？”
“还请圣上过目。”印元青双手拿起纸张呈了上去，崇祐帝不虞地扫过其他人，余下群辅们不语头也不抬只下笔更快了几分。
接过，刚看了几行崇祐帝脸色便缓和了不少，“寒将军镇守西北，大战当前粮草无故延缓丢失，若非他奋力抵抗住了攻势户部另筹、木爱卿亲自加急送往，哼！朕看你们就是再多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是。”印元青也是后怕，军中竟有人不知死活谎报军情和粮草运输情况，要不是收到了寒将军八百里加急信件和长乐公主家信中窥见不对，怕是要死伤惨重了，“臣等万不敢推其责。”
“唉，你再看看这些。”崇祐帝看完又拿起那几十封弹劾裴今遥的奏折，“裴爱卿不过是抓了几个人，这些人又是礼法不容又是律法不严的，真需要的事大屁不敢放一个，真是成何体统。”
看得出来圣上是真生气了。
底下的符洮笔锋一顿，又在落下墨点前恢复如常，心中不禁喟叹真是不走运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弹劾，怕是不能如愿了。
“咦？”崇祐帝将弹劾奏折弃之一旁，随手拿起一封不知是谁的打开一看竟愣怔了片刻，可在看到奏折末尾落款时先是惊疑继而笑出了声。
这还是他今日第一次畅快地笑出来，引得内阁众人和在御书房伺候的内侍都好奇不已。
印元青离得近只看到这奏折还附了一幅寥寥几笔的水墨画，功底如何不好说倒的确让人忍俊不禁。
“这罗少卿，我知晓他有趣去没想到这么有趣。”崇祐帝又翻至那幅画的页面，“这、这看着是安阳的景象。”他展露给印元青一同看，印元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安阳溧水的一座名山之地。
“的确是，安阳风景秀丽风水养人啊臣还记得孟老当年以死相保圣上和……”印元青适时断了话语不敢再说下去，“安阳出生的官员们无论品级高低俱是忠烈之辈，为国为民，臣自愧不如啊。”
崇祐帝随着他的话目光也随之悠远。
“倒让我想起一桩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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