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莫挽穷一身缕金衣，在终日幽暗不见天光只有幽冥鬼灯的忘川中夺目耀人。
他倚在浮台上，绣着大片金玉兰花的衣摆就这样落在地上，旁还散落着几个空酒坛，东倒西歪。
“鬼君。”
十一鬼使隐没在黑袍之中，匍匐在地，缕缕黑气从身上冒出。
忘川河畔再次传来哀嚎声，众鬼哭泣，挂在长恨殿檐角的渡忘铃似乎被狂风吹动，摇晃不停，铃声和鬼泣声相呼和，奏出悲鸣的挽歌。
莫挽穷仰头灌了口酒，缕金衣穿的松松垮垮，露出纤细的两根锁骨，从唇边溢出的酒液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延伸，被吞没到衣领中。
十一鬼使继续道：“鬼君，每日入忘川的流离怨鬼都有上百，忘川河洗不去怨气，渡忘铃渡不了凶煞，怨气不消流离怨鬼入不了轮回只能游离在忘川之中。”
莫挽穷丢下空酒壶，问：“可查清原因？”
十一鬼使道：“那些怨鬼只有最后一点死前记忆，是一柄剑。”
——“一柄边缘透明，内里泛红的血剑。”
莫挽穷手指敲击着腰间束的弯刀：“这世间只有这一柄边缘透明，内里泛红的血剑。”
十一鬼使错愕道：“鬼君，您是说屠戮剑？”
“屠戮剑剑下亡魂无数，若不是虚诩用自身杀气以震，这柄剑早成了凶恶的魔剑。”
十一鬼使：“这么说那些怨鬼都是被屠戮剑所杀？”
莫挽穷眼神轻慢，又端起了一壶酒：“这是你应该去查的事。”
十一鬼使惶恐不安，急忙道：“知晓了，下属立刻去查。”
十一鬼使请辞离开，莫挽穷忽又叫住了他。
“忘川外有什么动态？”
十一鬼使：“四莫观预言神魔之子降世，将祸世，推演算出神魔之子，乃云衍宗谢临渊弟子虔绫。根据鬼探的消息，虔绫已经入魔，魔君湛殊带着一队魔军前往北海恭迎魔尊。莫华宗宗主试图在北海之上斩杀神魔之子，被云衍宗阻拦，连旻华道祖都出世了。神魔之子虔绫现已离开云衍宗，下落不明。莫华宗联合其他门派，已布下了诛魔令。”
“恭迎魔尊？湛殊倒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莫挽穷轻嘲一声，又问：“还有呢？”
还有？
还有什么？
十一鬼使突然忆起和鬼君同入忘川饮酒的人。
莫不是鬼君在问她？
“……旻华道祖弟子莫绾，昨日孤身离开云衍宗，目的不明。”
莫挽穷挥手：“好了，下去吧。”
十一鬼使退下，忍着好奇，没有问出口。
莫挽穷理了下松散的衣领，对着水镜照了照，打入一道灵气，等待着水镜对面人的接通。
荒山中飘起了黑烟。
莫绾杀了只兔子，处理干净之后，随意将兔子插在树枝上，抹了些野果的汁液调味，架在火上烤。
她瞥了眼坐在树上时不时探头看她的楚随，无奈道：“小剑仙，我出天虞山你就跟着我，整整一天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随从树上翻身而下，头发上插着几片叶子，他也没在意，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板栗，往火中一丟。
“好玩。”楚随又重复了一句，“跟着你好玩。”
莫绾翻了个白眼，将兔子翻了个面烤。
怀中水镜“嗡”响了一声，莫绾手指一拨，看着张开的云雾。
“莫挽穷？”
莫挽穷爽朗一笑：“最近得了瓶千年佳酿，莫道友可愿赏脸来饮酒？”
“千年佳酿？”莫绾馋了，“我要在山下游历一段时间，然后去干件大事，既然鬼君邀我饮酒，那我便将这游历最后一个地点定在忘川，鬼君那壶千年佳酿也算替我壮胆干我那大事了。”
莫挽穷笑道：“什么大事？竟让莫道友还需要喝酒壮胆来干了。”
莫绾表情复杂，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没说什么大事，只说：“到时候鬼君你就知道我干的是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酒壮胆了。”
莫挽穷举杯：“就等莫道友来痛饮一杯了。”
莫绾点头，关闭水镜，沉沉叹了一声。
她能干什么大事？
还不是她那老不死的师父逼得。
那日。
风吹入洞府，卷着细微灰尘在地面上打了个旋。
“难道师父你知道我是仙女啦！”
旻华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哑口无言过，往常让人哑口无言的都是他自己。
人生中收的最后一个徒弟悟性有些太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近朱者赤，长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旻华现才明悟，和莫绾说话，不应该绕弯子。
他幽幽道：“别装了，补天圣女。”
莫绾被口水呛到了。
旻华两手一摊，颇为无奈：“我给了你机会坦白，可谁知你不珍惜，非说是什么天上下凡的仙女，现在尴尬了吧。”
被戳穿身份，莫绾第一时间不是害怕，而是狡辩：“当时弟子大选我明明全程划水想落选下山的，都是师父你非要收我，我有什么办法？”
旻华恍然大悟：“好像是这样。”
什么叫好像是这样？
明明就是他，一肚子坏水想要整人！
旻华点头，严肃道：“既然你是魔宗派来的卧底，那么……”
莫绾激动道：“师父你是要将我赶出宗门吗？”
快乐了，自由了！终于能离开旻华这个狗男人了！
旻华不满：“怎么听起来，你很想脱离宗门？”
莫绾掐住大腿，挤出几颗眼泪：“不！我怎么可能想脱离宗门！师父不要赶我走，让我继续待在你身边！”
旻华感动道：“阿绾，没想到你对师父感情如此之深。”
他手指从眼角拂过，擦掉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他道：“阿绾，你放心，你一辈子都是为师的好徒弟。”
莫绾：“……？？”
说好的身份暴露被赶下山呢？
啊？她想过自己卧底身份会暴露，没想到暴露之后会这样。
“阿绾，你既然是卧底，但卧底也是能被策反的。”
“……师父，你是要让我做双面间谍？师父，你都说了我是补天圣女，我为什么会当圣女是因为补天人丁稀疏，除了我之外的女修都是小豆丁，我以年龄优势被鹤长老推上了圣女的位置。”
莫绾直接道：“策反我没用啊，补天一门太弱小了。”
“不，为师要让你去干一件大事。”
旻华表情严肃了一些：“为师要你一统魔宗四门，应天意成为魔尊，扶持魔宗，达到平衡。”
莫绾小拇指挖了下耳朵，一脸呆滞：“师父，你再说一遍，我刚刚好像幻听了。”
旻华自顾自道：“阿绾，为师相信你可以的！”
“我可以？我可以什么？”
旻华：“你立刻下山，速速完成为师交给你的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旻华：“只是你要受些委屈，这件事不可对外人言说。”
莫绾：“……？”
她是谁？她在哪？旻华到底有没有在听到她说话？
“哎。”
莫绾叹气，现在都觉得无语。
原本她的任务只是去云衍宗偷盗斩天剑，到云衍宗转了一圈，变成了一统魔宗。
难度系数蹭蹭蹭的往上涨，早知还不如跟原剧情里被柳云涧弄死了算了。
莫绾表情变了又变，她曾以为，谢临渊是她今后的顶头上司，可后来北海之上湛殊迎虔绫为魔尊，又以为她顶头上司变成了虔绫，可现在，旻华让她去一统魔宗维持天道平衡。
原来，上司竟是她自己。
当魔尊，她凭啥啊？
以她现在的修为，其他三个魔君一只手就能捏死她。
不靠武力靠脑子？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她当魔尊的办法就是其他三个魔君对她一见钟情，爱她爱的能放弃江山。
可以看出，她没脑子了。
莫绾的兔子烤糊了，她都没发现。
又叹了口气：“哎。”
一颗剥好的板栗丟进了莫绾口中，楚随问：“莫小师姑，你这是怎么了，唉声叹气个不行，听的我都愁死了。”
莫绾带着哭腔，悲痛道：“我太难了！”
楚随用树枝拨出火中烤的裂出开口的板栗，丢了一个给身后的无名剑，却被无名剑一剑拍飞。
他望向天际，霞光辉映，将天幕一分为二，半天瑟瑟半天红。
“人生在世，谁不难，所以更要率性而为。”
他突然拔出无名，一柄皎洁的剑，一个随性洒脱的人。
“莫小师姑，看我舞剑！”
地上散落的叶片被他的剑锋所带，他一身白衣，上面落着半道残阳。
少年郎眉目清澈，一招一式皆随心而动。
长剑指苍天，携心之势，问剑之一道。
他越舞越快，姿态洒脱。
像没有羁绊的风，能随意而飞。
又像漂浮不定的云，随意落在天际的某一点。
莫绾看着他翩飞的衣角，有些看痴了。
楚随收起剑，微微喘气，迎着霞光问：“莫小师姑，我这一舞可如何？”
莫绾闻到了焦味，回应他的是：“啊啊啊！我的兔子！”
楚随：“……”
一只兔子，一大半都烤焦了，莫绾啃了一口，满嘴的苦涩味。
她临时被旻华赶下山，乾坤戒中只有一些灵石，从秘境中带出的小青龙也被旻华收着，跟着她的只有手腕上如同死了一样的小青蛇檀末。
楚随捧来一捧栗子：“给。”
“谢了。”
莫绾才刚咬栗子，就听楚随道：“吃了我的栗子，再跟着你可不准赶我了。”
莫绾吐出那半个栗子，冷漠道：“你不该回灵泽渊了吗？”
楚随摇头：“不行，我剑道未成，这时候回灵泽渊，会被师父嘲讽死的，她骂人可凶了。”
莫绾阴森道：“我骂人也很凶。”
楚随毫不畏惧，他俏皮地眨了下眼，意味不明道：“我观莫小师姑这次下山险像重重，我虽修为不行，但我的剑还是能替你摆平些麻烦的。”
莫绾冷漠：“要给我当保镖？”
“保镖？”楚随想了想，“这样说也行。”
“先说好，我没钱。”
楚随当即道：“我不要你钱，一颗灵石都不要。”
无名俯冲而下，剑柄一甩，给了楚随一大耳刮子。
滚，你不要灵石，老子要！
莫绾：小丑竟是我自己，让我去一统魔宗，这是旻华新型的整人手段吗？我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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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干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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