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笔录，已是正午。
谈乔垂眸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听到开门声，看向宋越。
宋越喉头微动，想扯出个微笑，没成功，只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看了看时间，若有所思片刻，问她：“中午了，要不要跟我出去吃个饭？”
“上次就想请你，但是你下午有事，没请到，这次可以吗？”
出乎意料地，宋越语气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谈乔。好像她做出的决定，不只是要不要跟他吃饭这么简单。
谈乔微怔，点了点头：“好，我也正好有事想问问你。”
宋越眉间紧绷的情绪瞬间一松。
两人在一家烤肉店落座，宋越替谈乔拿来餐具和蘸料，又把烤肉全部放好。一时之间，除了“呲呲”的热油声，谁都没有说话。
宋越忙完，又心事重重地喝了杯水，才问：“有什么事想问我？问吧。”
谈乔也不再拐弯抹角：“你之前在华江医院见过我吗？”
“见过。”
“十年前？”
“是，十年前。”
谈乔停顿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水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在导员办公室。”
谈乔顿悟，原来第二次见面时，宋越意味不明的“之前见过”不是她的错觉。
之前见过。原来是这个意思。
宋越把烤肉挨个翻面，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个智能问答的机器人。
“机器人”等了半天，谈乔却没再问。
他还以为谈乔会问，既然认出来了，为什么不说？
宋越掩饰般低下头，隐去了眼底思绪。
她不问，他却特别想问对方。
你是不是也记得我？
但她没问，宋越也知道她为什么不问。
因为她不需要知道。
即使他们十年前见过，可那段回忆，说到底只对宋越一个人重要。谈乔能对自己有些印象，已经很让他感到意外了。
谈乔看着对面的人，宋越今天出奇的沉默，明明上一次见面，他们之间谈笑风生，现在多了层渊源，反而没话说了。
谈乔好像能懂他为什么沉默，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懂，只好拿起烤肉夹递给他几片牛肉。
她没给任何人夹过菜，动作做起来觉得别扭得不行，只好干巴巴地说：“先吃饭吧。”
宋越看着碟子里的肉，没忍住，还是说：“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我表舅的事情。”
谈乔摇摇头，诚实回答：“不用，郑队长随后会告诉我的。”
“那你想问我的，就只有这些吗？”
谈乔吃饭的动作一停，她其实没什么好问宋越的，问出来也只是想证实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不管冯韦在十年前那场车祸中扮演什么角色，谈乔仍旧十分肯定，宋越今天只是碰巧出现在医院。
虽然郑峰没有明说，但谈乔也能猜到，十年前那场事故能以意外结案，必定是多方助力，警方当中，估计也有人帮忙。
不然的话，既然有了谈乔的口供和神秘人的短信，甚至出现了关键人物，郑峰为什么不重启调查，只将冯韦的案子当成普通的绑架挟持案处理。
没有关键证据，郑队长不敢打草惊蛇。
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目前知道真相的人，只有她，郑队长和那位女警官。宋越跟当年的事无关，谈乔自然没必要把他牵扯进来。
可是，宋越又不是傻子。
今天早上的意外，三人都在场。谈乔和刑侦支队长的会面，他们两人对冯韦这个名字的过度反应，都太不正常了。
而且，谈乔相信宋越，不代表郑峰相信宋越。做笔录时，郑峰必定会找到机会询问宋越和自己的关系。
宋越又会怎么想？
如果他们还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谈乔或许还能够搪塞过去。
但看宋越现在的反应，恐怕她过去的事情，他都知道。
这也再正常不过，她昏迷时，警察来过医院不少次，更何况，她还是何江的孙女。医院里口口相传，哪怕宋越入院时，车祸已经过了大半年，他也能从风言风语中听到那场意外的大概。
现在他表舅又跟这场意外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真的能让宋越完全置身事外吗？
谈乔心脏不规则的跳动起来，有些汗津津的左手藏在桌面下，被不自觉地握紧。
可她还是下意识回答：
“没什么想问的。”
宋越的眼中一瞬间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失望。谈乔偏开脸，不敢去看。
两人安静地吃完剩下的饭，谈乔心情复杂，味同嚼蜡，机械地吃了点，就放下了筷子。对面的宋越情况也没好到哪里。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心情沉重。
谈乔有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答应宋越过来。可当时不答应，她也会后悔。
两人默默无言，并肩朝停车场走过去。
走到车前，宋越伸出手，闷声道：“钥匙。”
谈乔惊讶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宋越重重叹了口气：“我来开吧。你今天挺累的了。”
谈乔刚想拒绝。
宋越又低声说了句：“你可以什么都不问，我也可以什么都不问。”
“但我不要再跟你做回陌生人。”
“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
说着，他不再看谈乔，径直从她包里拿出钥匙，转身上了驾驶位。
……
按照谈乔给的地址，宋越把人送回小区后，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他也没打车，闷着头往学校走。十几分钟后，疾行的脚步骤然停下，他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宋越站在原地，这时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忍不住掐了下胳膊——
“我去，宋越，你刚才说了什么。”
前几天雨就没停过，今天放晴，太阳光线也很弱。宋越愣在马路边，却觉得脑袋和耳朵像是着了火。
他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开心。
还想再跟谈乔联系什么的，拆线那天宋越就想说。
可他害怕吓到谈乔。话到嘴边绕了一圈，还是没说。
回去后又忍不住后悔，宋越意识到，他的胳膊好了，也许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还好，他再一次遇见了她。
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急促的步伐也慢了下来，宋越继续朝学校走去，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半天也没听到。
等他回到宿舍，坐在自己桌边，才有空掏出手机看一眼。
郑峰刚才打过来一通电话。见他没接，又发来短信提醒他，之后想起或者获取到任何有关于冯韦的信息，及时联系他。
宋越回了个好。
脑海中又想起刚才做笔录时，郑峰问完有关表舅的事情后，突然抬手关掉了录音设备和摄像头，旁边记录的女警也停下打字的动作。
等宋越一脸茫然的看过去。
郑峰的脸色比刚才还要严肃冷厉：“你跟谈乔怎么认识的？”
宋越把那天的事故重述了一遍。
谁想还是没骗过警察的眼睛，怀疑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宋越，明显不信。
宋越在对方的打量中猝然想起，他和谈乔听到自己表舅名字时瞬间变化的脸色。
他们认识自己的表舅。
宋越面色不变，心里却猛地一惊——
为什么要问他和谈乔的关系？
刑侦队长，他表舅，华江医院，谈乔。
宋越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四者之间的关系，谈乔为什么突然回国，又为什么一回国就和刑侦队长联系起来——
他们在查十年前，谈乔出的车祸。
而因为他表舅，郑峰现在在怀疑他接近谈乔另有目的。
宋越只好一五一十把十年前他认识谈乔的事告诉郑峰。
“不过她，应该不记得我了。”
郑峰听完，没发表任何意见，宋越明白，他之后会去查证自己说话的真实性。
“所以你知道谈乔当年的事情？”
一旁的女警察又问，宋越点点头。
“冯韦……你表舅，有没有提起过跟谈乔有关的事情？”
宋越沉默片刻，回答：“提起过，我住院的时候，刚开始就是听他说了谈乔的事情。”
宋越当年本来没打算在华江医院看病，还是姥姥做主，凭着冯韦这层关系，转到了那里。
说是表舅，毕竟隔了几代，冯韦跟他们家并不太熟，自从冯韦出国，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要不是多年前冯韦曾经帮过他们好大的忙，宋越说什么也不明白，他回国后怎么会找自己帮忙。
女警和郑峰交换了个眼神，合上了电脑，柔声对宋越说：“感谢你今天的配合。”
“之后有你表舅的消息会立刻告知你。”
宋越：“应该的。”
话音一顿，他却没有立马起身，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郑峰。
对方像是早已预料到他想问什么，却语气淡淡地回答：“抱歉，其余的信息，不能告诉你。”
郑峰跟谈乔的想法一致，十年前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宋越要是真如他所说那样，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没有必要把他牵扯进来。
而且，郑峰要是早知道他十年前就认识谈乔，今天早上根本不会亮明自己的身份。
短信顺利地发了出去，宋越存下郑峰的号码，脑袋里重新想起来自己最后想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
表舅他……跟谈乔当年的车祸，到底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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