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听晚独自一人,抱着那包沉甸甸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走回冰冷空旷的宫殿。
她没有立刻去找李玄翊——他远在北境,通信不便且易被截获。
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他归来。
但她也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苦苦伪装的虞听晚了。
她将证据藏于暗格最深處,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睛红肿、却目光清亮的自己。
真相已然大白了一半。剩下的,是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
以及……该如何面对那个,她恨了这么久,却原来同样被命运残忍捉弄了的……夫君。
窗外,晨曦微露,照亮了案头一枚李玄翊遗落的、常用的和田玉扳指。
虞听晚伸出手,轻轻拿起那枚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扳指,握在掌心,感受着那温润的质感,心情复杂难言。
仇恨并未完全消失,却已悄然变质,混合了太多的酸楚、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这场由误会和阴谋交织成的悲剧,该如何收场?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无论前路如何,她手中的筹码,已然不同。
北境的朔风似乎也吹入了紫宸殿,带来一种大战将至前的、令人窒息的凝滞。虞听晚将那份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深藏于殿内最隐秘的所在,每一日,都如同在油锅上煎熬。
她不再需要刻意扮演温顺,巨大的真相压得她喘不过气,反而让她呈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恰好完美地掩饰了她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她每日依旧照料昭阳,去佛堂诵经,只是目光时常会飘向北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恨意未消,却又掺杂了太多的怜悯、酸楚和一种近乎荒谬的宿命感。
李玄翊的军报时而通过特殊渠道传回宫中,并非给她的家书,而是经由留守内阁呈送,但她总能从宫人窃窃私语和内阁大臣们凝重或稍缓的脸色中,拼凑出前线的只言片语:初战不利,僵持,反攻,胶着……每一个消息都让她的心随之起伏。她痛恨自己竟然还会为他担忧,却又无法控制地去想,若他战死沙场,这真相该如何大白?昭阳又该如何自处?
这种矛盾撕扯着她,让她夜不能寐。
转机发生在一个深夜。北境传来八百里加急捷报——陛下亲率精锐奇袭蛮族王庭,大获全胜!主力已开始班师回朝!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宫廷,留守的臣子们弹冠相庆,宫人们也面露喜色。紫宸殿内却异样地安静。虞听晚接到通报时,正对着烛火出神,闻言手中的针线篓“啪”地落地,彩线滚了一地。
他赢了。他要回来了。
真正的较量,即将开始。
凯旋的銮驾比预期回来得更快。似乎那场大胜耗尽了北境的寒气,李玄翊归心似箭。入城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欢呼震天。但帝王并未在盛大的凯旋仪式上过多停留,銮驾径直回了皇宫。
他一身征尘未洗,玄甲上甚至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和硝烟味,便直扑紫宸殿。步伐迅疾,带着久战沙场的杀伐戾气和一种急于确认什么的焦躁。
宫人跪迎一地,却不敢抬头。李玄翊挥手屏退左右,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
虞听晚正站在殿中,似乎早知道他会来。她没有穿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墨发松松绾起,未佩钗环,怀里抱着似乎被父亲突然闯入惊到、正扁嘴欲哭的昭阳。
四目相对。
他风尘仆仆,眼底是疲惫却锐利如鹰隼的审视,周身散发着久居人上的威压和战场淬炼出的冰冷煞气。她清减苍白,神色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唯有抱着女儿的手臂微微收紧,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陛下凯旋,可喜可贺。”她率先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依着礼数微微屈膝。
李玄翊没有叫她起身,目光如实质般在她身上刮过,试图找出这数月离别后的一丝变化。殿内弥漫着一种他熟悉的、却似乎又有些不同的药香和冷寂。
“朕不在这些时日,宫中可还安稳?”他开口,声音因长途跋涉和久未言语而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盘问意味。
“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虞听晚垂着眼睫,语气恭顺,却透着一股疏离。
“是吗?”李玄翊向前一步,逼近她,玄甲冰冷的寒意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朕怎么听说,朕前脚刚走,皇后后脚就‘病’了,还‘病’得需要深夜召太医,甚至惊动了留守的影卫?”
他终于问了出来!带着积压数月的疑虑和战场上培养出的、对任何异常都不放过的敏锐!
昭阳被他身上凌厉的气势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小脸埋进母亲怀里。
虞听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女儿护得更紧,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沉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悲凉的坦然。
“臣妾若说,臣妾并非生病,而是终于找到了能证明虞家清白的证据,陛下信吗?”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殿中。
李玄翊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清白?虞叶麟认罪画押,赃款俱在,铁证如山!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
“铁证?”虞听晚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无尽的酸楚,“陛下所谓的铁证,可包括裴贵妃娘娘在长春宫中,亲手写下、托我母亲林婉儿代为经营保管、待陛下成年后交还予您的资产清单?!”
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炸响在李玄翊耳边!
“你说什么?!”他猛地出手,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眼中是骇人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虞听晚!你竟敢编造此等弥天大谎!亵渎朕的母妃!”
昭阳被吓得哭得更凶。
虞听晚疼得脸色发白,却倔强地仰着头,毫不退缩地看着他,声音因疼痛和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清晰:“臣妾是否编造,陛下何不亲眼看看母妃的亲笔信?!看看她是如何在绝境之中,仍为陛下苦心谋划,而我母亲又是如何战战兢兢接下这催命符般的托付!而我父亲虞叶麟,又是为何不得不担下这‘贪墨’的污名,只为保住贵妃娘娘为您留下的这点血脉资本,不被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吞并殆尽!”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虽然他攥得极紧,只是徒劳),指向内殿暗格的方向,眼中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巨大的悲愤和委屈:“证据就在那里!陛下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去看!去看一看您的母妃是如何死的!去看一看我的父母又是为何而死的!去看一看我们之间这场荒唐的仇恨,到底成全了谁?!”
她声嘶力竭的控诉,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李玄翊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震惊、愤怒、怀疑、以及一丝被触及心底最深处关于母妃惨死伤疤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双惯于冷静漠然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狂乱地扫视着虞听晚,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欺骗的痕迹,可那双盈满泪水和悲愤的眼睛,那剧烈颤抖却挺得笔直的脊背,都在表达着一种绝望的真实。
“你看啊!”虞听晚哭着喊道,几乎是在哀求,“李玄翊!你去看啊!难道你连你母妃的笔迹都认不出来了吗?!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被精心构建的‘铁案’,也不愿给她、给我的父母、给你自己一个求真的机会吗?!”
李玄翊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同困兽。殿内只剩下昭阳惊恐的哭声和虞听晚压抑的啜泣。
良久,他猛地转身,如同崩溃般,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蟠龙金柱上!
“砰!”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从他指节渗出。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沾血的柱子,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母妃……婉儿姨……虞叶麟……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或是被仇恨掩盖的模糊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虞听晚看着他剧烈颤抖的背影,看着那从他拳头上滴落的、触目惊心的鲜血,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缓缓地跪坐下去,紧紧抱着哭得抽搐的女儿,无声地流着泪。
她知道,她投下的巨石,已经激起了千层巨浪。那坚固了多年的仇恨壁垒,正在从内部开始崩塌。
真相的血,终于淋漓地泼洒在了他们之间。
接下来,是共同面对那更大的阴影,还是被这真相彻底压垮,只看他如何抉择。
殿内死寂,唯有血腥气缓缓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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